【十千~小说】卖牛 / 开普饭

卖牛

一

儿子连成昨晚打来电话，说了许久，四更爹也没听清几句。山里信号不好，再加有些耳背，他只糢糊地听儿子说要他把牛卖了，过几天接他去省城。

早起扒了几口饭，四更爹就来到牛栏边，牛蝇乱哄哄地飞。歪角母牛望着他，舔着舌头，牛尾一边一下攒劲地甩。出生才个把月的牛娃子正吃着奶，小脑袋顶着乳房，一条小尾也摇得欢。

四更爹解开牛绳，把牛拉出来，他得去把那丘田犁了。儿子的电话没能动摇他在山里继续待下去的决心。秧都种好了，他不能丟下那摊子事说走就走。牛跟在他身后，不失时机地啃着路两边的青草，四更爹也不费力拉，反而用手抚摸牠的头，叨咕着:“吃吧！吃吧！吃饱了得使把劲帮我干活儿！”他把牛绳搭在牛背上，任牠自个吃，自己则回家弄犁具了。

连成娘是在他上初中时走的，那时四更爹也才四十多岁。女儿月香正读高中，那阵子四更爹真不知自己是怎么趟过来的。女儿都不肯上学了，说是要去打工挣钱供弟弟读书。是四更爹霸蛮阻住了才没失学。那时还真亏了家里的几头牛，如果不是一年能卖一两头牛，就算他累断骨头都别想筹足两个大书包的钱。后来儿女都出息了，压在心里的石头终算落了地。

二

桂花奶奶从屋旁的石梯路上转过来，乌嘴巴狗便风一样奔过去迎着她。上得阶基，四更爹边弄农具边说:“来啦！”“来啦！”桂花奶奶应着，顺手拖把椅子坐下。四更爹侧头望着她，说:“连成昨晚给我说，要我把牛卖了，住他那去。”

“那你咋说的？”桂花奶奶有些紧张。

“我才不去呢！今儿个你帮我弄个饭，我得下田去，明日帮你去犁。”桂花奶奶把手里的一兜干净衣服甩向四更爹背上，四更爹抬脸笑了笑，继续着手头的活。桂花奶奶也笑着拎着衣服进屋去，没多久，里面便传来刷锅洗碗的声响。

五月的天气已很暖和了，秧苗一天一个妆。本来四更爹是不用种田了，女儿月香在大学里当教授，儿子也在省城干事儿。姐弟俩曾三番五次要接他去享清福，可他就是死犟着不肯去。其实做子女的都明白，他是扔不下桂花奶奶。本来儿女都是通达人，并且劝过他把桂花奶奶接过来。可两老人又怕羞，说莫弄黑了崽女的脸。四更爹整好了犁具，牵过牛来，驾好牛轭，吆喝一声，歪角母牛便昂头躜蹄耕起地来。

三

太阳落山的时候，四更爹才把水田整理完。关好牛，把桂花奶奶割的嫩草撒到牛栏里，辛苦一天的歪角牛便大把大把地吃起来。

堂屋里的八仙桌上，桂花奶奶已弄好了几个菜，斟了酒，单等四更爹入席了。四更爹洗了脚，就打桌边坐下来，端起酒杯抿一口。桂花奶奶坐对面，夹个荷包蛋送到四更爹碗里。四更爹也夹一个给她送过去，两老人就这样推来送去的，还挤眉弄眼的把两张皱脸笑成了花。

桂花奶奶也算是个苦命人，前头的男人走得早，她后来带着个闺女嫁到这山里来，没成想那男人不到一年又撇下她先走了。那年她才不到四十岁，本打算就带着女儿过完下半辈，哪晓得四更嫂也走得急，丟下四更爹独自护着一双儿女。两家又住得近，都是独门独户。开始桂花奶奶看他一个男人不容易，就帮他一家子洗衣浆衫什么的。四更爹人也勤，桂花奶奶家的粗重活儿都由他操持。半年后，这男人就有些关不住了，象头打栏的公牛。几次要和桂花奶奶干那事，但都被她推拒了。可是山野人口稀，体壮的后生丫妹都打工去了，就剩些半截子人在家张罗。四更爹壮了个胆，大白天的奔桂花奶奶家，顶死了门。桂花奶奶正在灶台子下生火，四更爹也不吱声，奔过去便一把将她抱到床上。桂花奶奶终于扛不住他的横，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扒个精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闭着眼，半推半就从了他。

这一番折腾，直整得她筋稣骨麻心不着家。说实话，桂花奶奶真心里是喜欢四更爹的。前头两个男人都是病秧秧，稀里糊涂二十多年，也没活出个女人味。搭上四更爹后，那家伙正当旺年，筋强体壮的，真个让她好些消受。

四

四更爹望着儿子驾车离去，打回身又转到牛栏边。儿子的话也不无道理，眼下山里人都搬城里或镇上去了。自己虽然身板还硬朗，但人总有老得爬不动的那一天。儿女都是些明理儿的人，知道人到老来都想有个伴，这不，昨天连成居然帮桂花奶奶把保险办了。并催着他早些和桂花奶奶搬到一起住，见儿子能有这份体贴，心里自是暖烘烘的。只是一桩事让他为难，连成反复交待，田种了这届明年是坚决不让种了。老人家弄点疏菜、养鸡喂鸭就得了。牛也别养了，牵出去掐个合适价就卖掉算啦！

四更爹抚着牛头，心里似有不少感慨。十多年来，如果不是这些牛，他哪能拔弄出今天这光景。他把脸贴向牛脸，手也轻拍着:“歪角儿，歪角儿，打明儿给你谋个好去处啊！”老人的声音都有些喑哑了，浊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转。

桂花奶奶在喊吃饭了，四更爹背着手返回家。桌上，他把昨天儿子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桂花奶奶越听越觉得沁心儿，当四更爹说到搬一起住时，桂花奶奶居然露着羞涩说:“那敢情享你的福呢！”

五

天还没大亮，园盘似的月亮还在天上泛着银光。暖风拂着嫩绿的禾苗，一荡一扬的象一大片绿波。四更爹昨晚就给牛上足了料，今年用牛的农事也完了。今儿个镇上逢集，他打算牵牛上集去看看。牛栏里，大牛小牛都吃得滚瓜儿园。歪角母牛一见四更爹，便迎上两步拿舌舔他的手。这牛灵性着呢！四更爹心里说着，手便轻抚着牠的头，象抚他自个的儿女。

歪角牛跟在他身后，小牛犊又大了许多，不停不歇前前后后撒着欢儿。路上陆续多了些赶集的人，脸熟的就打声招呼。到得集上，也碰到几个牵牛的，牛贩子也来个几拔。但四更爹晓得那些人都是买牛杀卖的，就怎么都不肯。庄稼人，以前都把牛看成是个命，哪忍心宰了吃。可现在不对头了，田地被闲置，耕牛到成了碗菜。

牛蹄“的得的得”地踩在水泥地上，四更爹牵牛绕了两圈，终没寻见个养牛的买主。正有些灰心时，一个老头儿来到他面前。“老哥！这牛卖啊！”来人问。

四更爹冲老者打量一番:“卖呢，老哥是买去养的吗？”

“养的，养的，家里还有几亩地呢，想买头牛帮衬帮衬。”老者说完，很内行地拉高牛头，看牠的牙口。老头有些满意，问四更爹多少价。四更爹是个爽快人，说:“先前贩子出了九千五，你是买去养，我就少要点。大牛八千，小崽儿一千咋样？”老者又看了看牛，然后说:“老哥你也是实在人，这个价，成！”

双方点了钱，老者牵牛走了，闻着那“的得的得”远去的蹄音，四更爹心里终有些失落。

六

到银行把钱存上，四更爹觉得肚子有些饿了，趟进小食店要了碗粉。边吃边揣摩着那买牛老者该会善待牛吧！看他那一副厚道相，都觉得不会差。这样想着，心底便踏实了。吃完粉，抹了把觜，便向店外走去。

拐上那座小拱桥，桥头那块空地上，却围着许多人。有人还在吆喝，一声凄厉的牛吼传过来。四更爹紧奔几步，推开人群，惊恐的一幕顿现眼前。歪角母牛已躺在地上，血正汨汨的从勃子上涌出来，四蹄还在不停地抽搐。四更爹冲过去，扑到牛身上，大呼着:“畜生呐，你们这帮畜生呐！不都说是买去养的吗？那个老畜生哪去了啊！”有些人不明就理，都以为他疯了，了解实情的人把他拉起来，用话劝着他。四更爹见牛已死了，也没得个挽回的办法。但看着那头拴在桩子上的小牛犊，他坚决要把牠带回去。牛贩子也没办法，只得加了两佰元，让他牵走了。

四更爹牵着小牛，买了撂纸钱，来到小河滩的柳树下，化了，算是给歪角母牛一点补偿，也顺便送牠一程。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