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纪刚:送军马(二)【伊犁老故事】

1295

2020 下卷 1208

“伊犁老故事”(1295)

本篇真实地记叙了作者1969年亲历的为部队护送军马的往事,作为翻译,作者和部队官兵、牧工70多人,在马背上行程2000多公里,用时47天,将3600多匹军马送到乌鲁木齐火车站。路途艰辛,险象环生,故事精彩,情节生动,文笔细腻,可读性强,具有鲜明的年代感,在“昭苏岁月”微信群刊发后获得一致好评。本平台将分六期发表,以飨读者,这是第二篇。

——编者:邹学普

1998年,作者从澳洲回京探亲和李宗毅(右)相见。

送  军  马

(二)

原创:王纪刚

开都河落日(邹学普 供图)

十 一、强渡开都河支流

马群翻过丘陵地段后,开始向下坡方向前进。经半天行程后听到前方水响,再前行一段朝水声放眼望去,横在前方是一道弯型的山崖峭壁。在陡壁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再往前行,河水在陡壁的回音下更加轰隆震耳。向导告别我们,这是开都河的上游分支。河面不是很宽,但河水冰凉刺骨,河水流速很快,尤其是河面中间有漩涡,显示出河床凹凸不平,而且可能有较大的石块,河水深处达两米左右。

大队人马停止前进,先遣人员测试水深度,寻找最佳泅渡地段。牧工开始做过河准备,我见有的年轻牧工把衣服脱光,把衣服马靴轧捆绑在鞍上或顶在头上。

赵科长是马队的灵魂,他做出的每个决定,每个及时指挥,都关系着马队的安危。他仔细聆听向导的介绍,很注重这次泅渡,在泅渡前召集了现场碰头会,部署了泅渡进程和注意事项。随后他又仔细检查了马队成员的鞍具,马具是否完整无损,是否绑扎得体,尤其是辎重驮马的绑扎是否得体,负重是否合适。

一声令下,渡河开始,马匹按顺序下水,先遣人员在前涉水带路,牧工和战士呈散兵状在马群两侧护行。我大河小河不知渡过多少次,但这次是我一生中最为恐惧的一次。马下水后就发现河床卵石太多,凹凸不平,马蹄不停打滑,甚至有时卡在缝隙中,马因过于吃力开始喘粗气,举步维艰,马因有被拌倒的可能而试探着举步,显得四肢发颤,越往前水越深,渐渐已漫至鞍具,这时感到河水流速较岸边明显加快许多,加之大小漩涡,眼睛盯着水面的水,开始头晕目弦,阵阵恶心,觉得身体随着水流在倾钭,在向水里倒去。

天马浴河 (谭文华 供图)

这时我开始紧张,不敢再看水面,把目光朝对岸山崖望去,死死盯住山崖,视野改变后顿感眩晕减轻。刚刚感到有些轻松,已近河中间地段,“特尔巴它”噗通一声踏空跌进深水中。河水一下淹没到它的脖子,也淹到我的肩部,如果再下沉水就漫过我的头了,一下子心提到嗓子眼,心想今天恐怕在劫难逃,干脆瞪起眼睛“听马由命”了。

马群中幼龄母马因个头小体力有限,在急流中不能自制,渐渐偏离马群。牧工和战士因水流隆隆声回音过大彼此听不清喊话,只能靠打手势表达意图。有匹小母马跌跌撞撞,身子不由自主,顺水势倾斜向漩涡里卷去,情况十分危急,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无奈自己已是“泥菩萨过河”,只有干着急的份儿了。

那一刻,牧工和战士虽竭尽全力向马群靠拢,但水深流急,几次又被冲回。水火无情,就在险象环生千钧一发之际,老牧工蒙布尔像神兵天降,从旋涡中将踉跄欲跌的小母马套住拖带出漩涡。那边赵科长带领两名战士、一名牧工,从侧面橫向包抄,截住离群母马的逆向飘流,四匹马像一堵墙横在那儿,马是聪明通人性的,显然明白有人相救,立刻抖擞精神奋力挣扎,尽力向马群靠扰。

姜还是老的辣,赵科长毕竟是牧民出身,自幼打下基础,凭借多年摔打,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和老牧工蒙布尔紧密配合(他们同为蒙古族,可用蒙古语交流),经他们仔细观察,已经预料到在此会有隐患,可能有险情发生,所以预先在此地安排了机动力量,严防以待,当险情出现时果断出击,彰显了“危难之处显身手”的智慧和力量。

马群渡河 (王民斌 供图)

摇回镜头,我这个“泥菩萨”一愁莫展,心里默念“特尔巴它”,拜托了,是死是活全靠你了!此时我和这些牧工以及战士相比,实在是太笨拙、太虚弱了。我拼命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抓紧鞍头,尽量把身体和马身贴紧,人马合一,以减少水的阻力。水凉刺骨,浑身发抖,求生的欲望已顾不上寒冷,我明显感到“特尔巴它”也口鼻张合,大口大口吸气,肚皮渐渐鼓了起来,四肢在腾空在划水,我抱着它脖子时能感到它脉搏的剧烈跳动。

只有在生死与共在同患难中,才能体会到它的可贵,它的忠诚,它的可爱。“特尔巴它”十分顽强,在急流漩涡中始终十分稳健,它像一只羊皮筏子,载着我在急流中在旋涡里颠簸、在旋转中前进。

我毕竟也是个五尺男儿,这虽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死神的逼近,感到自己在不可抗拒的逆境中虚弱得像个婴儿,任凭外力摆布。但我也做到了竭力的镇静,竭尽全力的配合它,尽量减少它的负担,在惊恐挣扎中尽量正确地驾驭它。

时有喝水、时有水流从脸上打过;一段漂浮后我感到“特尔巴它”蹄踏在了石头上,马身沉稳下来,鞍头渐渐露了出来,悬在嗓子眼上的心终于开始回落。

金秋转场渡河(王民斌 供图)

登上对岸,人马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嘴唇发紫,牙齿抖得咬合不到一起。我拧掉衣服的水,也没忘记帮助擦干“特尔巴它”身上的水。

大队人马稍做修整休息后继续赶路。

十二、“江南”湿地

7月23日,我们继续在无人烟区穿行,开始明显由高向低走,又经两日穿行,进入到盆地。气温明显升高十多度,植被、阔叶林为主的树林、草地与盆地外截然不同。一望无边的湿地,花花绿绿的水禽在上空掠过,在水面浮动。蛙呜四起,有的水面上竟能看到野浮莲墨绿的叶子,上面落满了水珠,黄花、粉色的莲花缀在其间。

芦苇丛丛,芦花荡漾好一派小江南景象。

高原湿地 (魏高基 供图)

至今我清楚记得,在进入湿地边缘时,马队选择在干燥的坡地上扎营做穿越前的准备,人马休整,以备再战。马匹散布在茂盛的草丛里,巨大的芨芨草墩一棵可供五六匹马啃食。战士们很快发现水中鱼很多很傻,而且有大鱼,容易捕捉。继而发现草丛里、树上鸟窝中的鸟蛋。战士们又把捉到的青蛙,用马莲草把剥好的青蛙腿穿成串串提了回来。晚餐增加了烧鱼、炒蛋和辣炒青蛙腿几道莱。

人改善了伙食,马也是几天来吃得最好、最饱的夜草。清晨,在刚升起的阳光下,马匹挺着滚园的肚子,懒洋洋地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尾巴不停地甩动驱赶苍蝇,惬意地做短暂的休息,也可能其仍在梦乡里。

盛夏湿地的草足有半人多高,马群在草丛中吃草只能看到马背在移动。好一幅“天苍苍,水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

湿地路线的选择是为马群做最后的抓膘,是为保障完成征程做最后的投资,因为走出湿地后马队就要径直北上,要翻越连绵的高山、雪岭、隘口,丰美的水草不再有,征服恶劣的地型要凭借马匹的体力、优异的素质为资本做最后博弈。(很多过客马群翻越高山、雪地、隘口时死亡惨重,不知他们是否悟出其中的原因)

湿地牧场(李宗毅 供图)

人世间的事很多,都是有一利必有一弊,湿地水草无限丰美,但沿途沼泽地接踵而来,天气大部分是早睛晚阴。遇上雨天,阴雨濛濛,脚下深陷泥沼,走走停停不胜其烦。个别地段战士们不辞劳苦披荊斩棘或搜集树干、枯枝投入泥坑以图马群通行顺暢、安全。

十三、晨曦中迎来新的生命

远眺前方的山峦,稀疏浅黄色的草地上要经仔细辩认才能看到黑色或灰色苍蝇般大小的斑斑点点,牧工告诉我:“我们已经走出无人烟区了,那黑色灰色的斑点是牛羊在吃草。”我听后大惑不解道:“那些是牛羊?不会吧?”他见我疑惑的表情戏谑道:“咱们打赌,一瓶伊力大麯酒如何?”我笑着摇头,因为我知道哈萨克族人拥有自幼练就的远眺、识别、寻找牲畜的本事,好像是苍天赐给他们的特异功能。对此我早有领略,所以我不敢冒然应赌,但像象眼前这样我也实在不敢轻信。当走近后,果然是牛羊在吃草,实在太神奇了!那牧工得意地笑着,不依不饶地向我讨酒喝。我再次领教了哈萨克族人识别牲畜的厉害。

夏牧场(邹学普 供图)

翻过山包后,在山坳里看到几座帐篷,在山坳边缘长有灌木丛,帐篷附近筑有用石块砌的羊圈,边上有喂饲料和盐的长条木槽。看这这景象应该是到了夏窝子(夏草场)。帐篷边的拴马桩上绑着两行母马,女人在挤马奶,男人在用圆木棒捣搅着皮袋(有半人多高的圆型皮口袋)中未发酵的马奶子,想跟我打赌的牧工惊呼:“啊,克莫子(哈萨克语:一种用马奶经发酵的马奶酒)!”眼中流露出对马奶垂涎已久的目光。

我知道这正是绑母马喝马奶的季节,如果他们没来送军马,他们一定正和亲人或好友边喝马奶子边弹唱,或边喝马奶子边唠着家常,如果他们不是为部队送军马,他们完全可以把右手按在左胸上口念“撒娄玛力克木”(问候语,源自阿拉伯语),主人客气回答“艾乐个撒拉木”(回谢语)后,客人会被邀请进入帐篷内痛饮马奶子(按哈萨克族人的习俗,任何途经帐篷的人都可被留宿,享饮食的美德)。但自从他们踏上送军马的征程后,他们要遵纪守律,不能擅自离队,也不准扰民。现在只能悻悻地望着,悻悻地离去。

夏牧场 (邹学普 供图)

马队的经过,无意间打破了这一片牧区的寂静。牧民们过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规蹈矩的日子,在他们领域的王国里不要说进来一匹乘马、一辆车,就是进来一只狗、一头牲畜,他们也会立即觉察,并会弄清(他)它的行踪,这是他们祖辈的遗传,也是多年现实生活的积淀。

宿营后刚刚入睡不久,我被站岗的哨兵唤醒,他通报说,有周边的牧民造访。起身后听到帐篷外有狗吠和人马骚动声,出帐篷后黑暗中隐约见到两个人影站在那里。待战士拿来亮光后,才看清一个是蓄着白胡须的老者,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他们面带恐慌,说话因紧张有些口吃和语无轮次。听了一会儿才弄清楚,他家儿媳正分娩,从傍晚六七点钟破羊水到现在,因婴儿胎位不正,卡在那儿,流血不止。请来的助产婆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济于事,此时他们除了祈祷真主保佑巳无计可施了。万般焦急中有牧民告诉他们,在这附近有路过的部队马队驻扎,于是他们父子匆忙在黑夜中跌跌撞撞摸索着找了过来。

老者哀求说:“儿媳已失血过多,危在旦夕,如再拖延恐怕大人孩子都会命有不保,请问有没有医生或懂助产的人,发发善心临危救命。”老者说着说着声音哽咽,手在颤抖,眼中泪花闪烁,年轻汉子不善言辞,着急地抹起了眼泪。听后我感到人命关天,一下睡意全无,立刻向赵科长汇报。赵科长深谙牧民生活状况的疾苦,他们因交通、通讯闭塞、缺医少药,不知有多少牧民在急性病发作,或因意外事故发生,不能及时施救而丧失宝贵生命,家破人亡,阴阳两分隔。

此时他牧民子弟兵的良心,他深切同情牧民的情感,交融凝结在一起,立即命令战士把黄医生找来,黄医生披着上衣,睡眼惺忪地进了帐篷。赵科长深沉地说:“我们是人民子弟兵,牧民兄弟遇难,人在危急中,我们不能袖手旁观,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是我们的天职,但你是医生,我尊重你的意见。”听罢,黄医生面带难色道,我不是妇产科医生,在现在这样特殊特定的情况下,在这紧要关头,我也只能义无反顾地尽一个医生的职责。但我认为必须向产妇家属说明我们的身份、我们有限的条件,如果发生意外或误诊,我不能承担责任。如果领导和家属同意我的要求,请兽医叶大夫给我当助手,有什么情况也有个商量,毕竟多一个人多一分主意。”于是瞬间达成一致意见。

这边黄、叶医生收拾药品、器械、照明设备,那边战士雷厉风行已将马备好牵来,我们三个迅速跟随父子上了路。黄医生是个皮肤白皙,中等身材,说话不紧不慢,态度谦和,很有修养的知识分子型的南方人,他不仅见多识广,知识渊博,有时还带几分幽默,给人一种亲和感。和他在一起,从心里感到愉悦、踏实。所以这次出诊除了救人之外,我也乐于跟他做伴,给他帮忙。

夜色中的毡房(邹学普 供图)

这晚阴天,下着小雨,夜色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父子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漆黑中跌跌撞撞在前带路,我们紧随其后,在忽高忽低的山路上磕磕绊绊相驰而行。因为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放松缰绳由马按其本能跟着前边的马走。

有时听到蹄下的水响知道在淌过小溪,有时听到旁边传来树叶的沙沙声,揣摩在途经小树林或灌木丛。走了大约个把小时,听到前方有狗吠,跟随父子的狗也跟着叫了起来。估计快到地方了,果然又走了一小会儿,看到闪闪的灶火光和闻到松木柴草燃烧的烟味。走着走着马站着不动了,这时我才发现“特尔巴它”已经停在拴马桩前。

听到狗吠和马蹄声,翘首以待盼着他们父子归来的亲人们一下子从帐篷中跑了出来,当他们看到有解放军跟着一块回来,他们兴奋得惊呼相告,仿佛看到了救星,看到了希望,年迈的老婆婆喜极而泣,不由自主地上前拉往黄医生的手。我借着火光隐约看到十多个人,有些是闻讯赶来的亲戚,有些是附近的牧民过来探望和帮忙。

牧民有的忙搀扶我们下马,有的帮着把马拴好,并帮助两位大夫把药箱、器具箱搬到帐篷去。我们首先把军用手提式微型汽油发电机发动,并把电线和灯泡牵引并固定在帐篷内合适的位置上。黄医生立刻给产妇做生命体征的检查。

灯光下看到产妇年约二十五岁左右,身材比较丰满高大,五官也清秀端庄,但经过几小时的折磨后,看上去脸色苍白,眼窝微陷,嘴唇干裂,包在头上的厚围巾因汗水浸泽而湿漉漉,人处于半昏迷状态。经检查,产妇体温偏高,血压偏低,心跳过慢,脉象较弱,下湿不止,婴儿仍有心跳。产妇已有六七个小时滴水未进,加上失血,身体严重透支,十分虚弱。黄医生立刻给产妇输液,注射相关针剂,对她的体位也做了相应清洁处理,然后仔细地检查了胎位,筹划下一步分娩的方案。

另一边,叶医生忙着做器械清毒和一应助产的准备。过了个把小时后,产妇完全清醒,开始断续惨叫,产妇家属都处在惊恐焦虑的气氛中,丈夫蹲在外面不停地大口大口吸烟,老公公围着帐篷踱来踱去,老婆婆和助产婆此时除了烧开水,备剪刀外也不知再做什么好,我这边也为黄医生捏把汗。

黄医生毕竟是军医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具有二十年丰富临床经验的内外科兼备的医生,此次应征也是从众多医生中选拔出来的尖子。他虽对妇产科不专业,但也绝不是门外汉,多年的行医生涯,让他对妇产科也有所涉足。

接着黄、叶医生做了个临时器具台,将清毒过的器具一一清点并摆好。另一边也将注射器、针剂、药品等一应摆在顺手的地方。他们面带微笑,轻声细语地试探与产妇搭话,向她询问一些问题,不时和她开个小玩笑,谈话中不忘记赞美她的美貌,预祝她即将成为妈妈,一番聊天后(另一方面药力也产生了作用),她居然停止了惨叫,话也多了起来,气氛一下缓和了许多。

帐篷外时刻竖着耳朵听动静的人们,听里面不但没了产妇的叫声,还时时传来谈笑声,好生奇怪,不由得交头接耳,很想知道究竟。随着气氛缓和,黄医生进一步赞扬:“你很勇敢,很坚强,你是个了不起的妈妈!”继而又开导说:“你体质好,这次分娩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希望你能与我们配合,只要双方配合得好,分娩就会顺利,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些帮助。”产妇受到赞美和表扬不断颌首,痛快地表示一定配合好。

黄、叶医生准备工作就绪,按照制定的方案,做分娩前最后一次胎位和产道的复查,并叮嘱助产婆照料好产妇后,操起手术刀切开产妇会阴,把手慢慢伸进,叶医生在腹部上端配合推移,黄医生用手把婴儿托住慢慢做体位移动,在内外配合下,经过几个回合的推移,婴儿的头部渐渐露了出来。黄、叶两人十分欣慰,立即将这喜讯告诉产妇,希望她能凭借自己的力气自然产出。但经几次尝试,终因产妇体力不支无能力了。

晨曦  (邹学普 供图)

为争取时间尽量减少母婴的风险,他们决定实施第二套方案,把准备好的非专用钳子代做产钳,小心翼翼地钳在婴儿头部安全部位,内钳外推,在合力下慢慢将婴儿拉出。

婴儿产出后,只听哗啦一声胎盘连血带水一下湧了出来,血水溅了黄医生一身一鞋。老婆婆和助产婆感到十分歉意,立即拿布去擦,黄医生劝阻道:“救人要紧!”竟自去剪脐带、结扎,在婴儿肚皮上包了一圈纱布。随后和叶医生将胎盘展平,仔细检查完整无损,他们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接下来,从容将会阴缝合好,并嘱咐产妇要按时服用消炎药,去当地医院做产妇和婴儿产后复查。产妇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努力配合医生,再疼再体力不支也没嚎叫过一声。在一片安静中,帐篷外期待的人们忽然听到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大家立刻惊喜地抱做一团,并急忙打问是男是女。

柴灶的锅里冒着水蒸汽,煮着刚宰杀的羊羔肉,另一柴灶的锅里炸着油散子和酥油果。经过大半夜的劳累,两位医生面露倦意,被主人请到另一帐篷休息,他们一方面闭目小憩,另一方面留意观察产妇的状况。

后半夜,两位医生被唤醒,被请到布置好的贵宾位置上,在主人殷勤地款待下进食“那仁”(手抓羊羔肉和拌上洋葱的面片),席间主人千恩万谢,军民互道鱼水情。

夜深后,医生进入产妇帐篷再做产后检查,只见产妇脸色已微微泛红,脸上含着笑容甜甜地酣睡着,襁褓中的婴儿睡在妈妈的臂弯里。

大家收拾器械,药箱准备归队,这时主人又来挽留用早茶,刚吃完羊肉还没消化,胃里哪里有地方再去享用早茶?但客人终将拗不过主人的盛情,硬着头皮再坐下来喝香喷喷的奶茶,就着刚刚出锅的油散子、酥油果,别具一番独特的风情风味。

哈萨克族待客美食(编辑网摘)

离别时刻终于到来,我们向产妇全家道别,产妇这时已睡醒,见我们来辞行,想坐起来,忙被黄医生拦住。产妇握住黄医生的手颤声说:“您们是我们的恩人,是您们救了我们母子的命……”说到这已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黄医生也眼含泪花,看着襁褓中的婴儿,棕黄色发光的胎发,粉嘟嘟胖胖的小脸蛋,双眼皮,高耸的鼻梁,是个帅哥!这毕竟倾注了他的心血,是他亲手把他接到这个世界,忍不住俯身亲吻,又情不自禁地把他托起,这时一缕晨光从帐篷缝隙中照进,照在他们的脸上,照在他们的身上,在晨曦中死神被赶走,迎来了新的生命。

老人赶了过来,把一只沉掂掂的毛织口袋放到我们马上,打开方知是一整只羊肚酥油,和一布袋加工优质的白中微泛油黄的酸奶疙瘩(自制干奶酪)。我们深知这是牧民唯一拿得出手馈赠友人的最珍贵礼品,也是他们活命的口粮,我们推托途中不好携带,并以部队有纪律不准接着馈赠礼品为由,婉言谢绝了。

哈萨克族毡房(邹学普 供图)

当我们返回营地时,大队人马已整顿完毕,正等着我们抵达后出发。两位医生下马向领导简洁做了汇报,赵科长脸上绽放出难得一见的笑颜。连忙用两只大手拉住黄、叶两位医生的手不停地摇晃,紧紧地握着不放,那激情,那眼神,胜于言表。

继而,赵科长激动地告诉我们:“昨夜你们走后,马群里产下一只小马驹。”话音刚落,牧工已将小马驹抱来放在地下,小马驹已吃过初乳,活蹦乱跳。身上还穿着老牧工蒙布尔连夜用毛毡量体裁衣赶制出的马甲(只露头颈、四肢合身的马衣),这马驹一看就知是一匹良种小公马,就是昭苏人引以为豪的“昭苏马”,赫赫有名的伊犁马其实就是昭苏马。

马驹 (邹学普 供图)

闪亮栗色的棕毛,炯炯有神的黑眼晴,细长的脖颈,均称修长的四肢,具有中亚土库曼斯坦汗血宝马的风范,也具有前苏联名马顿河马粗犷壮实的骨架和浑圆的体态。叶医生如同见到了自已的孩子,以他职业的本能,仔细抚摸各个体位,口中喃喃地说:“好马,好马,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2015年11月15日于澳大利亚悉尼

(本期图片除署名外均为作者提供)

请看第三篇,共六篇。

 作者简介:

王纪纲,男,1945年生人,满族,北京人。在北京读的高中,后就读于新疆伊犁师范哈萨克语大专班。再教育在伊犁昭苏县三公社,后任昭苏一公社秘书,四公社党委副书记,县工交局副局长(主持工作)。1984年移居澳大利亚悉尼,创办园林设备及园艺产品进口及制造实业公司(实业)。

本期编辑:邹学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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