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故事 | F先生:黑色高跟鞋(七)
文 \ F先生
图 \ 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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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等你
心理障碍训练也要到北区,一般都是在下午。那几天我的左腿恰好受伤,没办法体验高空项目。不过L女士倒是积极而且勇敢。不过她真的不怕么?事实上,在上障碍物之前她会干呕。而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L——,加油。”我做出鼓励的手势。
她回头苦笑。
又是一个周六的晚上,那天的一件大事就是选导师和课题组。表格中的一个个条目让我眼花缭乱,看来看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向,两眼一抹黑。我也真的就随便选了一个,以为不过是走一个形式,用不了几天这件事就会被所有人抛在脑后,谁都不会再提起。那时的我不会知道,这个选项的影响会有多么深远。
我在微信上问L:“你选好导师了吗?”
“选好了,其实也就是盲选,都不太了解。”
“两眼一抹黑。”
“是的。”
“上次从你那里买的书我有看。”我又起了一个话题。
“哈哈,你最近有没有看一个网剧,我买了那本原著小说,可以给你看哈。”
“什么网剧啊?”
“网剧叫隐秘的角落。”
我平常不看网剧,对这些不甚了解,只能快速地在浏览器上搜索《隐秘的角落》。我得到了这样的信息:网剧、悬疑剧、热。
“悬疑推理。”
“对的,你们是在自由活动吗?”
“嗯,不过哪有什么自由,人生就是从一个牢笼走向另一个牢笼。”
“嗯嗯,有人不是说了么,自由这两个字就长得条条框框。”
“不过还是少探究生活的本质吧,容易抑郁。”
“哈哈,牢笼也可以开开心心。”她应该是个活泼的女孩,连她的微信消息都这样灵动。
“你读小说么?”我决定把话题引向我所擅长的方面。
“嗯嗯,不过也都是走马观花地读。”
“我也看小说,偶尔读诗,一般都是现代作家的。”
我继续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就是一篇小说读来万分熟悉,发现是自己曾经的语文阅读题。”
“哈哈哈,哪一篇?”
“《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梁晓声的,讲的是一群垦荒队员开辟北大荒的故事,有机会我给你发过去吧。至少是我这个有内涵的人选出来的。”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
之后我们聊到了她喜欢的综艺,明星,我还顺带夸了夸她。她看起来也很高兴。那天的晚点名之后,我把文档发给了L。至于她究竟有没有读,我不得而知。不过那晚的交流让我觉得,在靠近她的路途上,我又迈出了一大步,而且迈得很顺利。我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只觉得星河璀璨,犹如她绝美的面容。互道晚安之后,我钻进冰冷的被窝,一夜未曾合眼。
几天之后,舍友T先生提出要参加建模竞赛。要求是三人组队。很明显还缺一个人,我想到了L。
“你要参加建模竞赛么?”
“要,已经进群了。”
“组队了么?”
“还没呢。”
“我和T先生,不知道你愿不愿呢?”
“我这边还没决定好,等考完试再说吧。”
“行,我等你消息。”
L口中的考试是建模考试。数学建模是在居家隔离那段时间开设的基础必修课。
考试是在那周六下午进行的。就在星期五,L半含歉意地拒绝了我的组队请求,理由是已经组好了。而J先生最终加入了我们。三人参加竞赛的目的很简单:利用比赛的时间好好放松。论文随便水一篇便是。对于彼时的我们来说,获奖更像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梦。为此我们给战队构思了一个年代感满满的名字“夕阳红战队”,行为宗旨十分佛系:朝九晚五。战队成立的那一天,我、T先生和J先生三个人找了宿舍楼后面一个空地,把帽子高高抛起,同时大声喊出了我们的口号。时间并没有在当时的几个人之间插入沉默和茫然,空地前的路长得没有尽头,路边的紫薇清香如故。梧桐枝丫繁茂,一直旁逸斜出到路中央,却怎么也挡不住那天的烈阳。
考完建模的傍晚,我问了问她的考试情况。
“建模答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
“你应该会很好,我考的时候蛮没底的。”
“哈哈,就是写么,不过感觉挂科很容易。”
“对了,我今天下午看到了一首诗,想和你分享一下,找时间看吧,希望不要影响到你。”
“嘿嘿,行。”她回答。
我继续发:“你听说过莱特昂.布兰朵吗?”
“?,没有。”
“一个法国诗人,天生目盲,19岁便英年早逝,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他出生的村庄,却在诗歌里找到了一片广阔的天地。”
“啊……”
或许辨不清日升日落
或许看不到流云晚霞
不知道耳边溪流,咫尺可达
不知道天地浩瀚,人间喧哗
但我知道
星河在上,波光在下
我在你身边
等着你的回答
L不会知道,我根本没有读诗,也不存在一个叫莱特昂.布兰朵的诗人。而这首诗是我专门写给她的。
“哎,这个第一句话很熟悉。”
“是的,写的特别好。”
“可惜我读过的书特别少。”
“其实,你能想到吗,曾经的我十分讨厌语文。直到高中才开始看一些杂志。我记得我读的第一篇小说叫……”
“就很佩服啊,很会写。对生活很有感悟。”
只是佩服么?我在心里想。
“我可以帮你指导指导,只要你想都可以来找我,而且免费!”
“哈哈……”
岁月匆匆,我遇到过很多人。每当他们来问我,如何写好一篇文章。我总是惜字如金,象征性地提一些无关痛痒的建议。但是我最想告诉的,她却从未问过我。也许她把这句话当作了客套,也许是对这些本身就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我还是想对她说起,说些关于写作灵魂深处的东西,即使她不一定能理解。
北区训练场是一片开阔的大荒地,一条沥青路从中央横穿过去,一直连通到入口处。靶场、障碍、器械错落有致的排列在东西两侧。正值仲夏,天气依旧炎热,路面随着蒸腾的热浪上下翻滚。目光尽头是一片密林,树木亭亭如盖,浓重的绿意层层堆叠,像夏天离去之前的最后一抹挣扎。
“梦魇”——这是对北区最好的形容词。我们无数次来到这里,说不清到底经受了多少苦,只是每次回到寝室,身板都动弹不得。训练场每一个项目都触目惊心。不是身体的考验,就是意志的较量。每当面对着东面那一片荒山草地,曾经在泥土里摸爬滚打的身影总能跳脱出来,把我的回忆敲得声声作响。
北区东面是一个中学,心理障碍场其实和那个中学离得很近。当我爬上高空向右看去,砖红色的中学教学楼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座围墙,隔开的却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境遇。
“你村里的玩伴是不是都很羡慕你啊?”
“嗯——其实是走上了不一样的路吧,他们好多都有孩子了。”
“这个年纪应该是了。”
“所以还是挺惋惜的。”
“惋惜什么?”
“觉得年纪轻轻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或许能从和L女士的对话中了解一些她对于感情的看法。在那个疯狂试探的时候,这样的信息就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闻到了饭香。但人们总是容易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头脑,在狼吞虎咽的时候,有些东西被遮住了,一定有。这一点在后面还会提及,因为它似乎能给我们之间一些很矛盾的情形提供一种解释,或者说是一种观察的角度。我没有接她的这个话题,不是不想说,而是不得不把自己藏起来,把喜欢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L说所有参加竞赛的队伍都要参加赛前培训,半天一节课,一节课上半天,一直持续半个月。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完美的结尾是成功的另一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T先生和J先生三人高标准度过了培训。因为“夕阳红战队”只上过两次课,一次是刚开始,一次是培训结束。
偶尔我也开一些不尴不尬的小玩笑,尽力让L和我之间的对话显得轻松愉悦,但文字的表现力总是有限的。
“我想起你说的what are words的中文版了。”
“?”
“真的有啊!”
我发道:“叫,在人间。”
她回复:“嗯嗯,QQ音乐上有,网易云更新太慢了。”
“不过,网易的评论还是挺好的。”
我继续发:“我记得有一个评论说他当年去黑网吧,听这首歌,网吧老板的女儿很漂亮。”
“然后底下紧接着有一个评论:我是个网吧老板,那时总有一个臭小子来我家网吧上网,还老是盯着我女儿看。”
“最后还有一个:我是个女孩儿,父亲开了个黑网吧。”
“真的是他们三个么?”就是从看到她的这个回复起,我才承认了自己不适合讲笑话的事实。
“当然不是。”
“嗯。”
和她交流的感觉不是欣喜的,而是紧张、提心吊胆。我总是捏了一把汗,等她回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万分漫长,好像过了一个又一个轮回。对于她说的每个字,我都翻来覆去地揣度、分析。如果她是一道阅读题,我应该能拿满分。因为太喜欢,所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我甚至都忘了21岁是个风华正茂,不用犹豫也不用权衡,可以只管埋头向前的年纪。有时候,看着自己一条条发出去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回应。我感觉像被咒语镇住,坠入了无尽、麻痹的深渊。
如今,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回望当时的对话,其实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流,说不上情愫与乘风破浪,也没有举步维艰。一切才刚刚起航,总有顺着吹和逆着跑的风,你总得让船行驶一会儿。但世事就如同一个错综复杂的花园,当你身处其中,往往会迷失方向。
最后一节心理课的内容是合力冲击。十人一组,需要配合翻过一个5米高墙。在队友的帮助下,我成为了第一个翻过去的人。时间流逝得飞快,随后第二个,第三个人也都一一征服了它。虽然我所在的组最终还是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到达胜利的彼岸,但至少我们曾配合着走出了很远。从高墙上下来的时候,我一转身,就撞上了L的目光。
她莞尔一笑说:“你们好棒!”
“哈,有些遗憾。”
“已经很好了,真的!”风会吹起她上衣的下摆,又带来阵阵被牛奶浸泡过的橘子香气。阳光在她温和如水的脸上跳跃,浮现着虚幻的憧憬。
“一定很累吧?你要喝水吗。”她把一瓶水递过来。
旋即,我拉起她的手腕,在荒地上盲目地奔跑。一瞬间,我觉得“梦魇”中的北区成了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