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侯昱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四伯是我堂伯,与我家比邻而居。因院墙年久塌坍,如同一院。从我记事起,四伯就没了双脚,膝地而行。小孩子们不懂事,喊他“瘫子”,他常生气地掇起拐杖追打,吓得都四散开去。
四伯肢体残疾,但他也不是个闲人。他虽然不能下地劳动,但一家四五口人洗衣做饭等家务活干得利利索索。同时,农忙时候帮助左邻右舍照看孩子也是常事。比如我家,由于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和爷爷要干活挣工分,母亲下地前就会把我们放在四伯家由四伯照看。我们都喜欢围坐四伯身边,听他“说瞎话儿”、唱童谣,从三皇五帝到地主与佃户,从家族迁移历史到各门儿的繁衍生息……我们这些“留守”的孩子们饿了渴了四伯会给弄点吃的喝的,困了就睡在四伯的床上。在我的记忆里,最好吃的应该是四伯给我们烤的烧红薯。四伯在做好饭后总是会在锅底洞儿的热灰里放几个红薯,正好半晌里我们饿的时候红薯也熟了。四伯会仔细地剥下红薯皮,把红薯吹凉了,给我们吃。红薯烧的浓甜,可比蒸红薯、包谷糁红薯稀饭和红薯面馍好吃多了。那个年代粮食匮乏,红薯是主食,一天三顿饭离不开,一年四季也少不了。四伯睡觉的床是土坯堆砌成的,上面铺着高粱杆和麦秸秆编织的垫子,加上用棉花做成的褥子、被子,睡着非常踏实。我们瞌睡了就睡在四伯的床上,那种感觉和家是一样的温暖。四伯在自己行动不便、家里饮食条件也不好的前提下还艰难地拄着拐杖照看我们,给我们弄吃弄喝。他看着我们吃的时候,眼神里透着责任与期望,那种眼神我至今忘不了。每每想起这些场面,鼻子就会酸酸的。那时,只要我家做好吃的,母亲必会先盛一碗让我们端去给四伯吃。左邻右舍也会把改善生活的饭菜给四伯送来一碗。四伯上过私塾,人也聪明。只可惜他失去了双脚,但在我们村也算是有“知识”、有“发言权”的人。四伯的记性特别好,左邻右舍孩子们的生日也在四伯的记忆里。记得是我七八岁那年深秋的一天,四伯叫我:“小召,来!”我就应声去了四伯家的灶火屋,四伯把一个热乎乎的咸鸡蛋塞到我的手里,我手里攥着热乎乎的鸡蛋,眼圈有点儿红了,在那个缺吃少喝的年代,吃一个鸡蛋堪比现在的一顿大餐。
四伯对我们侯家的家族历史如数家珍。四伯给我们讲:“咱村姓侯的根儿在山西洪洞县大槐树,明朝时期迁移到此,拖家带口来咱村的先辈叫侯霖,字润田,身边三个孩子分别是侯天申、侯天锡和侯天新。一代一代慢慢繁衍生息,到解放前后,就形成了咱侯姓的老四门儿:粉坊院、药铺院、当重院和门朝东,咱家属于粉坊院。”四伯给我们讲侯姓的排辈顺序:“天城广之远、树家作汝宗、乃惟宏其业、永世毓祖公,修齐治平正,忠孝节义兴,仁爱善德臻,祥和福寿曾。”四伯的家字辈是第七代了。
一年二十四节气与农历日期对照四伯都门儿清。还清楚地记得四伯在他家的堂屋屋门里面的地上钉有几个铁钉,看着照进屋门里的太阳影子,能判定现在大概是几点钟、一年春夏秋冬四季是什么季节。慢慢地我们明白了,四伯是用几个固定地上的钉子,有的钉子用于竖着看太阳影子,以倾斜的位置来确定时间;有的钉子用于横着看太阳影子,根据距离钉子的远近来判断季节。四伯家门前的饭场,是村里人公认的“新闻中心”。这里是一年四季村后墁人吃饭的聚集地,冷天灶火屋,热天院子里。有时候村前墁和东西墁的人也往这里凑热闹,一堆人或端着大咯喽碗或端一个盛着馒头、蒸红薯的馍筐,或坐或蹲或站,围拢一圈儿,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一些“大事儿”。四伯有个小收音机,可帮乡亲们不少忙。记得有一个秋收季节,生产队每天都刨红薯,后半晌开始把红薯用大箩筐一筐一筐一秤一秤地分到各家各户,分完天也黑了。然后家家摸黑儿再把分到的红薯肩挑背扛地转移到附近已耕种了小麦的地里,切成红薯干晾晒。
那天四伯说预报连续几天都有雨。多数人家都把红薯盖在地里回家喝汤睡觉了。有不相信的人家伴着月光连夜将红薯铇了。第二天早饭饭场儿还质疑四伯:雨呢?下云南还是下四川了吧?哈哈……“等着瞧吧!”其实当时四伯也没有了底气,眼看着晴朗的天气一点儿都没有下雨的意思。
不到中午饭时儿,一场雨就如约而至。不相信四伯天气预报的那家损失可不小。
四伯不能下地劳动挣工分,但他对工分的事儿非常在意。家里劳力一天多少工分,累加一年有多少分,四伯都会私底下一天一天的算一天一天记。生产队全年的总工分数,四伯也会侧面打听到,生产队到年底算账分粮分钱四伯都心中有数。邻居们谁家对账目不清楚或有疑惑了也会找四伯答疑解惑。四伯成了一名义务监督员。四伯脑子里装不少民间药方,家里的屋檐处、房间墙壁上挂不少邻居们从地里沟边采回的中草药,如陈刺蛋、蛤蟆皮、癞肚等等,为左邻右舍的头疼脑热帮不少忙,四伯从不求报酬。四伯家房前屋后种不少果树,有桃树、梅子树、柿子树、梨树等。我最喜欢吃的应该是梨子和梅子。果子成熟的季节,四伯会让我们自己摘着吃,我们也会帮着四伯摘些按照四伯的吩咐送给亲戚邻居吃。大概是我十一二岁那年,四伯家的果树丰收,一幅果实累累压枝低的景象。四伯盘算着吃不了拿去换些鸡蛋或钱。于是就叫上我和哥哥,让我们上树摘梅子,让我们带着两筐梅子去邻村试试能不能换俩钱或鸡蛋。四伯说,不用拿秤称,就一个鸡蛋给人家十五个梅子,一毛钱也是十五个,这样简单不用称好算账。我们兄弟俩哪里知道做买卖的事儿呀,况且邻村都是熟人、亲戚、同学,心里有点忐忑。四伯就鼓励我们:又不偷不抢的,能卖了卖点儿,不能卖拿回来咱自己吃。我们就硬着头皮拎着两筐梅子去了邻村。一上午两筐梅子连卖带送带自己吃真的还抖擞完了,竟然换了二十几个鸡蛋和八毛多钱。临近中午天色凝重,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筐里有鸡蛋,又不敢跑。我们走在两侧都是一人多深高粱的小路上,风呼啸着夹杂着豆大的雨滴向我们砸来,一会儿衣服就淋湿了,我们哥俩都被浇成了“落汤鸡”。四伯蹲坐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我们。“唉!都是我没事找事儿,可把你们哥俩淋得劲了!”
在其它果子成熟的季节里,四伯都会喊我们去卖果子。那个时候我们几乎天天都有煮鸡蛋吃。后来我们这些“留守儿童”一天天的长大了,上学了,工作了,一个个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四伯,四伯也老了。每次回去都要去看看四伯,给他老人家带点吃的喝的,还会围坐他身边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再后来,四伯终究还是熬不过无情的岁月,离开了我们。总感到时间过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四伯,他就走了。以后的日子,再也听不到他老人家给我们晚辈们讲侯家的故事了。
想一想四伯这一生何其艰难,没有双脚,他承受了多少常人无法理解的苦与痛,而我从小到大得到了四伯那么多的关爱却无法报答,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充满了酸楚。
四伯,祝您在另一个世界里健康快乐!
侯昱,男,社旗县大冯营镇肖庄人,为生计多奔波今定居平顶山市。尽心当差,不敢懈怠。虽远离故土,常怀乡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