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写诗是最幸福的时刻

《中国现当代禅意诗选读》(20)——李瑛的诗

以心读诗,以缘评诗———

李瑛:写诗是最幸福的时刻

少木森

李瑛的诗视野广阔,思想敏锐,形式多样,风格也多样,有视野宏阔、思想深邃的华章,也有浸着生命意识、生命情趣与高迈情怀的精致佳构。他的一类精致的“小诗”,小至一草一木,一只蟋蟀,一只鸟,都是从一个小小的具象写起,却精准地抓住物象特征,并由此深入挖掘,又自由地生发,想象丰富,角度新颖,生命情趣与高迈情怀俱在,把读者带进一种“参悟”的状态与境界,带进一种禅意禅境之中。

李瑛自学生时代开始写诗,已有60多年的诗歌生涯。离休20年来,他仍笔耕不辍,对诗歌永远有着火一样的热情。在李瑛的一生中,诗始终伴随着他,即使在最繁忙的工作中,只要稍有余暇,他便读诗,写诗,对诗歌常有很深的思考。他说:“我尽可能保持着一个诗人所应具有的感受能力、直觉能力、洞察能力和激情。”“永远保持着对生活的爱和激情,才能写出激动人心的诗”。

他还很动情地说:“不管怎样,创作的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读他那些亲近着人生、亲近着你的诗,感受那些诗心禅意,无疑也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

附:李瑛的诗(五首)

李瑛(1926-2019),河北丰润人。中国当代著名诗人。曾任解放军总政文化部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文艺界联合会副主席等职。出版了54部诗集,有多部长诗和组诗获过多种奖项。其作品《我骄傲,我是一棵树》曾获1983年首届全国诗集评选一等奖,诗集《生命是一片叶子》获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我的中国》获全国优秀图书奖。

蟋 蟀

产后的田野疲倦地睡了

喧闹如雨的秋声已经退去

夜,只剩一个最瘦的音符

执著地留下来

代替油盏,跳在

秋的深处,夜的深处,梦的深处

轻轻的,胆怯的

一只没有家,没有寒衣的蟋蟀

躲在我庭院的角落

挣扎地颤动着羽翅

如一根最红的金属丝

从它生命的最深处抽出来

颤抖在落叶霜风里

会叫的白露

会叫的霜花

是我童年从豆秧下捉到的那一只吗

养在陶罐用草茎拨动它的长须

现在,我的童年早已枯萎

而今,你孤凄的叫声

像敲打着我永远不会开启的门

震撼着我多风多雨的六十个寒暑

六十年和今天的距离只有几米

但我不能回去

在秋的深处,夜的深处,梦的深处

一丝凄清的纤细的鸣叫

犹如从遥远传来的回声

激起我心头满海的涛涌

孩子们在争辩

孩子们在争辩

动物园里的斑马

是白马涂上了黑道道

还是黑马染上了白道道

孩子们在争辩

为什么鱼没有翅膀飞上天空

而小鸟不愿在水里游泳

到底在哪里生活得更好

孩子们在争辩

谁也不愿意很快变老

夜里睡着时人就停止生长

最好白天也都来睡觉

孩子们在争辩

比大人的辩论更认真、更接近真理

一个个大睁着眼睛

甚至争论得哭泣

孩子们在争辩

叽叽喳喳,像一群活泼的小鸟

在执拗的天真和纯净的想象里

和世界一起长大

当小鸟唱完最后一支歌

飞回家去梳理羽毛

门和窗帘一起关闭了

灯走来,对夜说,我是灯

我要站在你肩头

一寸寸地过滤这个

并不完整的世界

猫走来,说,我是猫

我要睁大圆圆的瞳仁

机警地缓步走遍人间

搜捕那些丑陋的东西

河走来,说,我是河

我要滑过你光滑的背脊

涤荡世上的污泥浊水

汇入清澈的月光

昙花走来,说,我是昙花

我要以圣洁的姿容

点染这个本该是美丽的世界

尽管生活短暂也是幸福的

然后,雄鸡走来

拍一拍翅膀

摇一摇鲜红的冠子

傲立在黑暗尽头,昂首高唱

当最后一颗星枯萎滑落

太阳就开始上升

萤火虫

六月,七月,八月:夜晚——

田野的夜晚,沼泽的夜晚,

萤火虫在飞,一闪一闪。

啊,它们在草丛里寻找什么?

也许,夜深了,找不到它的家门?

也许,风凉了,找不到它的衣衫?

夜风啊,不要吹熄它小小的灯盏,

尽管它的光太微弱,太暗淡,

它的生命却自豪而勇敢。

它心里藏着个大胆的秘密,

它在不屈地向黑暗挑战——

它决心必要探索夜的深浅。

飞起来,像一条绿线,

轻轻地飘忽,没有声音,

难道不像一条热烈的河川!

落下来,像一粒豆子,

却是真实的存在,光芒闪闪,

难道不也像高空的星斗一样灿烂!

世界上应该有光,应该有美,

正像应该有太阳,

应该有生命和生命的尊严。

有人说,天亮了,它变成了露珠,

有人说,天冷了,它变成了种子,

仍然不倦地、不倦地亮在人间……

所有的乐器都要求歌唱它,

所有的灯光都同意承认它,

对于我,它永远是无声的启迪和召唤!

观 竹

一幅墨竹,挂在大厅

一丛毛竹,长在庭院

两蓬翠竹,相隔咫尺

却分明已相距一千年

千年云水回响在今天

从叶簇间展望出去

那该是唐朝——

唐朝已如云,飘在天边

哪里去了,布履短褐的画师

哪里去了,以竹明志的祖先

哪里去了,他的笔,他的剑

也许已笔枯剑断

哪里去了,他的棋,他的酒

也许已酒冷棋残

只这蓬坚劲的墨竹,仍挺拔天地间

回荡在竹韵里的唐朝

已很遥远

竹林里萦绕的浩歌

已很遥远

敲打在叶片上的冷雨

已很遥远

曾照耀过它的星星

已很遥远

吹得枝叶肃肃抖动的风

已很遥远

云,已很遥远

梦,已很遥远

这蓬墨竹

穿过一千年烈火烽烟

它的影子栽在而今的庭院

……远方,何处播放轻音乐

像伴和着当年鹧鸪鸟的叫声

隐约而又悠远……

转过身,哦,我看见

一个清瘦的正直的老人

正像这竹杆,正像这叶片

刚毅、疏朗、挺拔、庄严

站在这两蓬翠竹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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