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世成:小镇寻梦|散文
文/补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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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当城市还在朦胧中沉睡,东方刚露出一丁点曙光,我就与朋友三人,急行在通往川北的公路上。我们此次出行的目的,既不是去旅游,也不是去探亲访友,而是专程去圆我心中的一个梦。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些荒唐。但其实不然。为什么呢?这还得从我们生活的环境说起。
这些年我们久居闹市。每天都在喧嚣的城市之声中生活,所以心情越来越觉得烦躁,很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去静一静心,去调整一下心态。这并非是要逃避现实,也不是去寻找什么世外桃源。再说我们都是些普通人,还没有古人陶渊明那种超凡脱俗的心志和情操,也不想过他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乡野生活。
也许是人们平常说的那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所以前不久有天晚上,我还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了一个似曾相识,又好像有些陌生的地方。那里山清水秀,环境幽雅,丝毫没有城市的热闹与喧哗。在梦中我兴奋得拍手欢呼:啊!这儿真是太清静,太美好了!睡一旁的妻子见我呓语,将我唤醒,还问我:你在说些啥子?我仍还在喃喃呓语:这儿太清静,太美好了。这把妻子也给闹得糊里糊涂,不明白我说的是啥意思。清醒以后,我才将这个梦讲给妻子听,妻子听后马上就解释说:我懂,你不就是想出去旅游嘛,那就去吧!我立即申明:不,旅游是去凑热闹,我是想寻清静。
随后我反复在想:这些年,在市场经济大潮推动下,哪里不是如火如荼,哪里不是热闹与繁华呢?还能找到一个像在梦中那样清静幽雅的地方吗?我想来想去,最后确信:应该有!中国这么大,东西南北发展不平衡,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况且我们国家不是早就提出,要保护生态环境,要合理开发与利用自然资源,要提倡人与自然的和谐吗?
既然有那么它应该在哪里呢?是在青藏高原,在喜马拉雅?可那儿太遥远,我实在望尘莫及;要不是在九寨沟,在泸沽湖吧?可那里早已被开发成旅游景区,一到春夏季节,旅游观光的人络绎不绝,哪里还静得下来?我还想过也许是在青城山,或者峨眉山?但那是佛教名山,而我又是一个现实主义者,根本就不信佛。
我暗自猜想,想着,想着,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常去过的一个小镇——八角场。
它坐落在川北的一个大山深处。自古很少有人知道。那时候它在中国地图上,可能连一个小点都找不着。但是它至今还深深地藏在我的记忆里。
我还记得小镇的西头,有一棵古老的黄桷树。树干非常粗壮,上面长满了青苔,显得非常苍劲有力。它的枝叶茂密蔓长,伸向天空整个儿就像一把巨大的雨伞,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各种各样的小鸟,常年在树上栖息繁衍。有一条蜿蜒的小溪从小镇旁边流过。溪水明亮清澈,常年不息。还常见一些小鱼,在水中游来游去。还有一座看来与小镇一样古老的廊桥,横跨在小溪上,将小镇与对面的大山紧紧相连。街道狭长顺直,铺满了一块块被踩磨得精光的青石板。青一色的木板房,结构严严实实,一栋挨着一栋。除了乡政府醒目一点外,其余的店铺常常是冷冷清清。紧挨小镇开了一个铁匠铺,不赶场的时候,小镇除了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之外就再也很少听见其它的声音。
镇上的老乡朴实厚道,待人非常热情。那时每当我打这儿路过,总要在小镇上歇一会儿脚,吃一碗8分钱的小面,或者喝一杯两分钱的老荫茶,心里总有一种甜滋滋的感觉。许多年过去了,小镇变样了吗?这个问题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缠绵。后来我将自己作过的梦和大山深处的那个小镇讲给朋友听,朋友听后一合计,就要我陪他们一块到小镇去看一看,所以我们这才早早地驱车出城,踏上了这条通往川北的老公路。
早春三月,太阳从东边冉冉升起,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一座座像别墅一般的小楼,一簇簇盛开的花团,撒落在大地的绿野丛中,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春意盎然的景象。这一切使我们深感身心轻松。但这一切我们又都全然不顾,而是心急火燎地向小镇赶去。因为我们的心早已飞向了那个曾经带给我温馨,给我留下了美好记忆,使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在临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八角场。
小镇的春晚夜色朦胧。它既没有城市的喧哗,也不见牧童晚归,更不闻牧歌长啸,但见袅袅炊烟,依稀灯火,寥寥行人,这一切使我们顿时萌生了不虚此行的感觉。
当我们走进小镇时,却意外发现,记忆中的小镇,几乎也不见了踪影。早年那被踩磨得精光的青石板,被一条宽敞的水泥路取而代之。那结构严严实实的木板房,变成了一排排结构各异的小洋楼。当年最引人注目的乡政府,也不知搬到哪儿去了。各种各样的商铺,却是一个接着一个,有的还在继续营业,有的已经关门打烊。
我们选了一家两楼一底的旅馆,准备在那里住宿。刚走进门,一位四十开外中年男子,就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接下我们手中的行李,请我们入座后,还给我们一人泡了一杯上好的清茶。茶一上坐,满屋飘香,香气沁人心脾。几口下肚,旅途的劳顿,顿时大消。
当他听说我们要在这里住宿,并且还没有吃晚饭时,他又立即为我们安排房间,给我们张罗饭菜。于是我们就在客厅里,一边品茶,一边聊天。从中打听小镇这些年来的变化。
老板对我们说:早些年,镇上的年青人都一窝蜂似的往外跑,留下一些老弱病残,许多山地都荒芜了,小镇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自从政府投资把公路修通以后,进山来办事的人,过路的人,渐渐就多了,小镇才慢慢有了一些起色。特别是最近几年,年青人都不怎么爱往外面跑了。有条件的留下来,靠山吃山,发展副业。有的建果园,有的种香菇,有的种药材,还有的养猪,养鸡,养鸭。一年收入算下来,也不比在外面打工差。自己给自己做事,省得在外劳心,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接着,他瞄了我们一眼,又高兴地说:我以前也是在外跑点小生意,大前年才回到镇上。不打算再出去了,就竭尽全力开了这么一个小旅馆,楼上是客房,楼下是我们的卧室。辛苦了大半辈子,这总算有了一个安稳的家。
我通过老板的表情发现,他对自己的这一决策非常满意。并且对未来也充满了希望。于是问他: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开旅馆而不做其它的呢?他说:我们这里每年到了秋后,来做生意收山货的人特别多,他们经常为找不到合适的住处而犯愁,所以我就开了这个旅店。从开业到现在,来我这儿住店的人还真不少。有的客人我们还成了好朋友,现在还经常在保持联系。
谈话间,不一会儿晚饭就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色香味美,让我们食欲大振。
上菜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人长得是眉清目秀。菜上好以后,她笑着对我们说:各位叔叔,请你们慢用,放心吃吧。这鸡是我们自己喂的,鱼是我们自己养的,菜也是我们自己种的。水是山里的泉水,绝对没有污染。我爸还说了,小菜赠送,不收你们钱。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不!不!不!你们种菜也不容易,这怎么能亏你们呢?有你们这份热情,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我的另一位朋接着说:我们本来就打算在这里住,以后还要来,你们就别这样客气了。
老板一听立即回应说:不存在,不存在。小菜我们一直是赠送。你们随时来这里我们都欢迎。愿意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你们就当在自己的家里一样。我们也好图个热闹。
听他这么一说,我又深深感觉到:小镇虽然面貌变了,但老乡诚实、纯朴、勤俭的本色却还没有变。这正是我们今天应该珍惜,应该推崇的宝贵财富。
吃罢晚饭,我们都觉得有些疲乏,想早点儿休息。老板就引我们上楼,一人开了一间房。室内宽敞明亮,干净整洁,床单被子都是新换的,空调电视俱全,给人的感觉,真的就好象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夜里万籁俱寂。不闻狗吠,也不听鸡叫。轻轻的晚风,却一点儿也没打搅我们的睡意。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洗完脸,漱完口,下楼来老板一家人正在客厅等着我们。他们依然很客气地问我们有何安排,需不需要帮忙。因为我们不好将自己的来意讲给老板听,便随口回答说:没什么安排,就在街上随便走走,不必麻烦你们。老板听我们这么一说,好像有些不明白,但也没好再问。
在老板的安排下,我们很快吃了早饭。来到街上,大多数店铺都已开门营业。有的卖服装,有的卖百货,有的卖生活日杂,有的卖化肥农药,还有的卖家电,总之商品十分丰富,几乎是应有尽有。今天不赶场,但街上仍有不少来往的行人,他们有的销售自己的农副产品,有的采购他们所需的生产、生活资料。人人都挂着笑容,还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们顺着街道往前走,一直从东走到西。在小镇的尽头,我们惊奇地看到,那棵古老的黄桷树,依然还完整无损地挺立在那里。它为我们此行更增添了许多欣慰。我们高兴地走近它,围着它转了一圈。进一步发现不知是气候的变化,还是攀爬的人太多,所以树干上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绿茵茵的青苔。另外也不知什么原因,树上还挂了许许多多的红布条。
为了探明究竟,我们三人在树下停了下来。回忆,猜测,分析,思考,久久没有离去。后来我们有幸见到了一位前来挂红布条的老人,于是我们就向他打听。老人这才告诉我们说:这棵古树是我们这个小镇的一个重要标志和象征。它在这里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了,我们已把它当作小镇的一棵神树来供养,希望它万古长存,永保我们小镇的平安。所以在很久以前,就有人来这里敬拜,给它烧香挂红。开始乡政府不同意,人们就在夜里偷偷地给它挂。后来乡政府放开了,没有再过问和干涉这件事。来这里烧香挂红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那你今天是为什么来给古树挂红呢?我问他。老人很坦诚地对我说:我儿子以前出门打工时,我来这儿给他许了一个愿,现在我儿子平安回来了,于是我就来这里给它还愿。哦,原来是这样。我很理解,也很感动,哪个出门在外的游子不牵挂着父母的心呢?我恍然大悟,这些红布条,原来包含了乡亲们许许多多慈祥深厚的希望和祝福啊!
听老人提到乡政府,我急忙问:乡政府现在搬到哪儿去了呢?在桥亭那边。是廊桥?我们叫它桥亭,有的人也称它桥亭子。它还在?在。比原来修得更好了。我实在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和喜悦,立即向廊桥赶去。当我们踏上廊桥时,这才发现,廊桥虽然还在,但通过翻修后,已没有留下多少古老的痕迹。只不过它还是坐落在原来的位置,桥墩、桥梁等主要结构也还没有大的改动,只有桥面和上层部分,基本上是焕然一新。
我们站在桥上俯瞰小溪。溪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潺潺流淌,更没有了以前那蓝闪闪的光泽。这不能不使我们从欣慰中又感到一点点遗憾和惋惜。我拉住一位过路的老乡,问这是为什么?老乡告诉我说:小溪上游修了一个堤坝,把溪水蓄起来,用来发电和灌溉,还包括小镇的生活取水。哦,我们完全明白了。这就是发展所需,发展才是硬道理,谁能不顾全大局呢?
我们在小镇玩了一整天,很晚才回到旅馆。老板一家人正围着一个大彩电,看中央一台的电视节目。他笑着问我们:三位大哥,出去一天了,收获一定不小吧?我不明白他所说的收获是指什么,就随便应了一声:一般吧。他又接着说:明天要赶场,比今天更热闹。
更热闹?我很想对他说:有城里热闹吗?我们可不是来看热闹的。但我始终没有说出口。
梦未圆,心已静。从小镇回来,我们再也不为城市之声而烦恼了。因为我们看到了我们社会前进的步伐,听了我们民族前进的脚步声。这也许是我们从小镇取得的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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