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十三岁那年的王小二|故事
文/沧浪
【作者简介】沧浪,本名徐贤辉,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爱好写作。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已经连续下了将近半个月,虽然雨停了,可明媚的太阳却没有出现在眼前。
在家门口从小学上到初中的王小二,没想到这么早就要离开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可中学合并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更没想到的是还要延长一年初三。据说从他们这一届高中开始,也要改成三年了。踏入十三岁门槛的王小二,一向被人认为聪明异常的人,还是满脑袋的想不明白。询问这是为什么?说是国家的政策。再问为什么?可能这就是改革开放吧。
学校已经开学半月了,王小二看着别的孩子上学放学,放学上学,心里挺难受的。学校合并考试,复试成绩据说在全乡排名前七,可乡中校长却将他拒之门外,原因是他头上癣疾没痊愈。本来已经受到多年病魔的侵害,身体备受煎熬,如今精神压力凸显,让他幼小的心灵异常凄苦。长在深山中的孩子,希望通过学习,弄明白汽车是什么灯泡为何物的理想看来要破灭了。他恨恨的想,这个校长太可恨了,疾病又不是自己想得的,是别人传来的啊,就因为没治痊愈就断送一个孩子的学习权利,简直就是魔王。
王小二坐在屋檐下,看着对面的山顶,绿油油的生机异常的刺眼。“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学子对你的恨,这就是不让我上学的代价。”心里有了决断,马上采取行动。他找来白纸,裁剪成信纸大小,在上面奋笔疾书:
高校长,我恨你!也许你不记得我是谁,但我却永远记得你是个恶人。你是校长就了不起啊,居然把我这么优秀的学生拒之门外,让我的梦想还没有开始就破灭了。我不过是想知道汽车为什么没有牛拉也会跑,灯泡不添加煤油没有灯捻也会明,收音机没有线不见人却有说话声和枪炮声。我就这么点想法,也被你给掐灭了,你说我恨你有错吗?有病不是我的错,况且我的家人还在不断帮我医治,你就这样摧残了一个花朵,你的心真狠。我知道你还是不会让我上学,既然你已经得罪了我,我也不怕得罪你,反正我还小,我还有大把的时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怀恨的学生:王小二。
没有信封,也不知道怎么邮寄,总不能让捎信的人看到内容啊。被看到传出去多没面子。王小二思考再三,又拿过来一张白纸,折叠成信封模样,将写好的信纸叠好装进去,找来针纫上黑线,将四周一针一线缝起来,在正面写上:高云青老师收,落款内详。把自己人生第一封信弄好后,他的心才平静下来。找了一个自认为保密的地方,只等待找到捎信的人将它传出去才算完成心愿。
联中的周校长给王小二的哥哥捎来信儿,让王小二到联中上学。这个联中的校长曾经在王小二家乡的学校当过校长,跟王小二的哥哥做过同事,对王小二也有深刻的印象,毕竟他总是班上的第一名。他觉得这个校长还有点良心。
从王小二的老家到联中,不但要走很长的河滩路,还要趟过两次尹河水。这条尹河水是黄河的一条支流,是横穿全县的一条主要河流,养活了沿岸的四十多万人民。近半个月的降雨,河水暴涨,虽有所回落,但仍然浑浊湍急。王小二的哥哥两次找来河边居住的人帮忙送王小二过河,河水没过了大人的腋下。王小二就像一个树叶,要不是被人拉着,就顺河飘走了。王小二的哥哥一个趔趄,将举在头上装着衣服粮饭的箩筐浸到了水里,好在及时稳住了脚跟。拧干水的衣服穿在身上,虽然有深秋的太阳照着,可还是让王小二落下了穿湿衣服肚疼的毛病。
王小二个子小,坐在教室第一排。他的同桌是个女孩子,名叫兰素心,住在学校附近的村子,是走读生。她认为自己是地毛子,很看不上王小二。刚坐在一起没几天,她就找了一个借口,说王小二碰着她了,在桌子中间画了一道中分线,意为楚河汉界,双方不得越线,否则将遭到报复。王小二并不是喜欢惹事儿的人,双方恪守着之间的约定,相处的还算和谐。一次晚自习课上,王小二有点瞌睡,起身伸个懒腰,谁知她为了避开同桌的视线,坐在了凳子的头上,一下没注意,被迋了个四脚朝天。王小二赶紧道歉,可兰素心就是不依不饶。王小二实在没办法,刚好看到她正在写的情书,一把抓在手里,作势要宣读,才让她停止了打闹。情书的事儿成了他们俩人的小秘密,她不准他散布,算是友好的约定。其实后来他看到了全部内容,因为接到情书的人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张生威,他们两个是最要好的同学。
班干部是同学们选举的,王小二不知怎么也当选了,被任命为劳动班长,负责班上卫生值日等事儿。冬天的天气还是非常寒冷的,班主任为了冬季御寒,要求每个学生必须缴五十斤柴烤火取暖用。王小二负责每个人缴纳柴火的统计。他自己为了完成任务,跟张生威一起跑到五六里外的山坡上去砍。虽然累得他弯腰弓脊几乎拿不动,却还相差几斤不够数,幸亏张生威给他匀了几斤,却惹来同桌的一番嘲笑。每月一次班干部评比,他回回被评不合格,气的他一怒之下写了辞职报告。
离家远的学生还是占多数的,他们只能住校,自己做饭吃,因为没有共用饭堂。擀面条是必须要学的,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唯有面条不好存放。白面和白玉米面对于王小二来说很不好分清。他只记得白面是做面条的,白玉米面是撒在上面防止面粘连的。这不,和面之后,发现擀不成面条,一想肯定是搞错了,只好把面弄成薄片,贴在铁锅上炕熟了吃。
一瓶灰黄霉素片彻底治好了他的癣疾,只是头上的头发掉了几块,成了斑秃。他融入了集体宿舍中,努力打消别人对他的误解,借以告诉他们自己只是自卑而已。
一天的大雪将大地笼罩在了白色之中,地上已经积存了足有五六吋厚的白雪。学校的男生宿舍在操场边上。睡在被窝里的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不知是谁先提到了大雪,邱一鸣说:“谁敢上下不穿一根线在操场上跑一圈,我就给他两毛钱。”
“两毛钱有点少,我是不会跟你赌的。”赵白接了话。
“两毛钱都不少了,是我一个星期的费用。”邱一鸣解释。
“你要敢出去跑一圈,我给你三毛钱。”赵白对邱一鸣说。
“打赌是我先提出来的,你不用激我。如果你要敢出去跑一圈,我豁出去了,给你五毛钱。”邱一鸣恨恨地说。
“你说的话可当真?”王小二接了一句。他在暖算着其中的风险,很想通过一件事证明证明自己。
“一口唾沫一口钉,谁敢出去跑一圈,就给他五毛,大家都可以作证。赖账不得好死。”邱一鸣见有人质疑他,毫不犹豫地赌了咒。
“谁敢出去跑一圈谁是英雄,赖账的就是狗熊。”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纷纷帮腔。
“那我跟你们赌了。”王小二下定了决心,豪气的站了起来,“你们看好了。”说完,拉开门,裸身冲进了仍在下着雪的操场里。
王小二成了学校的名人,虽然老师在全校大会上没有点名批评。但说有人为了区区的五毛钱,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健康参赌之事,大家都知道是他王小二干的,校园传播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话说给乡中校长的信还没有捎到,始终解不了王小二心中的恨。那个星期天的下午,王小二在上学途中,知道有个邻村的人去乡里,就在半路等着,把辛苦做成的信,让他捎给在乡中上学的白爱莲。白爱莲是他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虽然他二人经常男女相互之间不说话,可王小二还是相信她可以转缴。谁知这封信却闹了乡里乡亲误会,后来有两个追求白爱莲的人,都托人来问他是否跟她搞对象。再后来更成了她倒追王小二的利器。
乡中校长到联中调研的消息传到王小二耳朵中的时候,王小二决定看一眼这个乡中校长到底长得怎么样,是不是个青面獠牙的家伙。
高云青在周校长的陪同下,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看了看教室设置和教师办公生活共用房。王小二刻意从他们面前过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高云青,嘀咕了一句“也没长三头六臂嘛。”
高云青走后,周校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说他骂了高云青校长。王小二顶了一句“我没骂他”,却引来了周校长的长篇大论。
“我知道你心里很不服气。我也不管你骂没骂高校长,其实你今天的举动很不礼貌。上级领导来视察,你故意从面前路过,还专门去瞧领导的脸面,摆明了你对他有敌意。不就是没让你上乡中吗,用不着那么恨他,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只要自己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我对你的印象还是很好的,知道你很聪明,但不希望你把聪明用错了地方。学校只是提供学习的一个场所,虽然师资力量会有差别,但关键因素还在学生自己。今天我把你叫过来,批评你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希望你上进,是对你负责任。要是不批评你,就是对你放弃了,找个理由把你开除了,你能把天翻过来呀。小小年纪,别学会记恨,应该学会宽容……”
王小二憋着一肚子的气,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可他硬是倔强的不让它流下来。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后面说的什么他已经不关心了。直到听到你走吧,便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校长办公室。抹了一把眼泪甩了甩,感觉到嘴唇火辣辣的疼,才知道咬破了嘴唇。
他在年级里就是名列前茅的学生,在班级里自然数一数二。语文老师很喜欢他,特别喜欢他的作文。期中考试在院子里进行,老师让他坐第一排,他就是不去,老师生气地说:“不坐第一排你就不用参加考试了。”他转身就出了校门,老师派同学追出来喊他,他就是不回头。
教物理和化学的老师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他心不在焉回答错了。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他,他决定不上物理和化学的课,根本不跟老师沟通。他觉得老师们都得到了校长的授意,就是在找茬跟他过不去。
快到收麦天的气温还是蛮高的。晚自习的煤油灯让王小二的眼睛很疲劳,他悄悄溜出校门,跟着几个同学跑到河边去洗澡。行走在麦田中间的小路上,听着蛐蛐的叫声,就着朦胧的月光,感觉非常惬意。
将上衣围系在腰间,光着屁股的王小二觉得很兴奋。就这样溜进教室会咋样?猛然间想到这个问题,他决定试一试看到底是啥感觉。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探头朝院子里扫视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他迅速跑进院子来到教室门口。昏暗的油灯下,准备继续考学的同学已经不到一半了,他们都在低头学习,没人东张西望。他侧着身子进到教室,紧走几步来到了教室后边。他已经坐在最后一排了,因为他不喜欢坐第一排。
尽管他觉得没有人注意他是否没穿衣服,但心里始终不安定,总觉得有可能会被人发现。他想静下心来学习,可始终不能安静,总在想着被人发现后的尴尬。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做贼般的熬煎,便赶紧穿戴整齐,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中师又称小中专,是从初中毕业学生中招考的,这是农村学生跳出农门的好机会。王小二听说了这事儿,就决定报考试试运气,反正也不耽误高中录取。
报名可不是谁想报就能报的,得需要学校的同意。周校长同几个学校领导商议报考的事儿,有人提出了要把指标让给从乡中转学来的复习生,说把握性大点。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就形成了决定。没有告知本人,也没有对学生宣传,就那样确定了。
本来这是悄密的事儿,老师们自认为做的正确,可被从门前经过的张生威听见了,他也是复习生,可确定的名单里居然没有他,他就把这事告诉了王小二,因为他跟王小二关系很好。两人商量之后,找到了周校长讨要说法,周校长否定了这件事,说根本就没有研究,也没有这样的指标。到底招不招小中专,还要等通知。明知道校长在骗人,可没有证据,他们只好怏怏而回。
中招考试结束了,参加考试的三十四人中,过高中录取线的只有四人。王小二和张生威以及兰素心居然以联中第一第二和第四名的成绩考上了高中。被学校内定报名小中专的两个人,一个排名第三被高中录取,另一个却名落孙山。
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太阳火辣辣的毒。王小二放牛回到家的时候,听到一个村干部在家里说话,“你家小二考上高中了。我今天路过联中,周校长让我把他的录取通知书捎了回来。这娃儿从小就聪明,将来肯定能成大器。”
半圆的月亮照着这个宁静的小山村。王小二躺在门前的石板上,仰着脸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想着心事。他抚摸着这份录取通知书,心里既兴奋又遗憾。十三岁终于画上了句号,可这一年实在不平凡。对命运的抗争,赢得很不轻松。自己的叛逆,损失的却是进入重点高中的机会,实在是得不偿失。好在还有机会去弄明白汽车为什么不用牛拉还跑得挺快。将来一定要开个汽车让高云青瞧瞧,被他拒之门外的学生不是个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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