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中篇小说】燃烧的向日葵(九)
文/冯地模
【作者简介】冯地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美协、电视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创作员。20多年来在《红岩》《四川文学》《中国铁路文学》等刊发中短篇小说、各类文章计80万字。前后有诗集《老鹰岩》、短篇小说集《朱鹮是一种鸟》、中短篇小说集《黑雪》等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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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我已经不再惊奇这件事情。虫子己杳无音讯,大约已经死了,现在对死囚执行枪决很少游街示众,布告也不大肆张贴,这么久我想虫子也该死了。从枪管里旋转生烫出来的子弹头会在他身上攒开一朵带血的红花,带走他的知觉和生命,包括灵魂。如果有灵魂的话。躯壳只是一把无用死灰。我和老婆也和好如初,久别胜新婚。她己经从络儿胡嘴里知晓了虫子和小白的故事,又认为是我串通络儿胡编出故事来的嫌疑,她见过虫子,认为故事有许多发展,主角可以转换,时空从二维三维可以到多维,结局也可以多种。她对络儿胡说,不要再叫我家二筒去搞啥子装饰了,钱没见几个,人反而危险,不如守在单位拿几个工资奖金安稳。男人一有钱便坏。
现在临近春节过年,又下过两场雨雪,过了年便会有考生陆陆续续到黄确坪来预考,在街市上写生,和每年一个样,男男女女闹热一段时间,发生些大大小小的故事,如云阳来的虫子和小白。我和中学的女儿去河边写了生回来,从底下巷子转来转去上了黄确坪外坡,看见了钵兰村住过虫子的小楼。有乡下来的泥水匠人在粉刷楼房,一大半已焕然一新。我看见了那个瘦弱的女孩子庞玲,她穿着对禅花的棉衣,在支使匠人操作,声色严厉。我上去望她,她并不以眸光对接,陌生地我又去数地下灯青的砖石。
“不认得我了?”我问。
“认得。你姓龙不是?”庞玲不冷不热,“不是要来租房子吧?"
“还有个老太婆呢?"
“死了。”庞玲也不叫我们坐,继续叫匠人划线砌墙,支派完毕,才拍手上的灰对我说,“上个月几号。你没有欠她的钱吧?”庞玲才露展笑容,问我们找她干啥。
“没啥。随便望望。”我看看这院,这楼,整修了粉刷,又在拆修厨灶壁墙,但楼简单的格局没变,我提出上去看看那些房间。我说我有云阳的亲戚不久也要上来,一来就不止几个而是一群,这样你们生意就好了。我怕到时写不到便宜又好的房子。
庞玲“哦”了声,带我上楼,看了几个房间,尤其在那个小房间站得最久。小房间依然如旧,放堆了些凌乱的草席木凳,我还看见了虫子过去的那些画,作业,那张夕阳余晖有向日葵的画己经破残在地,上面还附着一枚生锈的图钉。我弯腰牵开看了看踢在一边,象生怕碰上幽灵,那画上有蛛丝还有老鼠的粪污。草席后还有一双半新的球鞋,不过也全是灰尘,那是虫子的双脚穿过了的又被遗忘。尘灰扑腾起雾烟,我捂了鼻孔,仿佛在墙上看见了“宿命”两个字,自己刹那间置身在巴黎圣母院里。虫子没有那么壮烈动人,他不配。
庞玲说:“我一段时间梦见虫子,他对我笑嘻嘻,塞葵花子给我。醒来却是场梦。”
找问:“你现在生活怎样?"
她低头说:“结婚,又离了。那个火车司机心花,看不起人,现在二辈子也不想男人了。”她有了眼泪,“虫子对我还要好些。”
“他,说起来也是个大娃儿。你跟他也不现实。”我说,“虫子脾气也不对。”
“就是那个姓许的害地他。”庞玲揩了揩鼻眼又破涕为笑道,“看我这个人喜欢哭,好哭佬儿,老师莫笑。你又和虫子是朋友。”
女儿在院坝叫我,叫我一起回家,因为天快黑了,回去吃饭。我爱自己晚生儿,她继承了我喜爱美术的天分和爱好,嚷着今后要考美院,而读书成绩平平,我也哭笑不得。她吧,去学画吧,我们条件还可以,比那些小地方的考生强,考上美院也是大学生,成不成大画家也无所谓,今后出来可以搞搞广告装璜啥的,一辈子有饭碗可端,不似老爸这么寒酸。据说,今后广告业在中国会发达,不做总统做广告在社会已成为一句时髦话语。我平庸是思想的平庸和人生的平庸,对女儿要求平庸自私,我想起那个云阳来的小白许白荟。
我下楼到院坝,准备出去时,庞玲跑出来递了个东西给我,一把纸扇。就是虫子过去那把太普通而且不值钱的扇子,上面印刷有向日葵,黄花朵朵,有钢笑写的“许白芸“三个字。扇子背面有我题的字,那一句虫子和小白唱过的民歌。这让我触目,扇子不在小白那里,而在姓庞的女子手里。扇子己残破了几条裂纹,穿过墨写的字,已不是好兆。庞玲说她是在虫子那儿找到的,也许是小白的,她不想留这扇子,叫还给小白。庞玲手扶住花叶的夹竹桃,还告诉我说,那个小白昨天来过,她要来租房子考美院,一身白色的绒衣,打扮得花枝招展,指点要租虫子住过的那间小的,给多少钱都可以。
庞玲说:“我看她是疯了。说话也颠三倒四,问我多大年纪了,把我当成了婆婆。我婆婆不是死了吗。”
“你会不会搞错?”我抓住她的胳膊,弄得她疼,“她怎么可能又回这里?。”
“啷个会呢,”庞玲挣开我的指爪,尖叫了声,“她的样儿我一看晓得。一会儿说冷,一会儿说热,夸奖自己聪明漂亮,身材人材动人,许多大画家都画过,还要脱衣裳我看。这么冷啊,我拉她出去了。一路她还在唱歌。”
“现在呢?"
“我也不晓得。她的身子好白净的。”
这让我不信。我宁愿相信庞玲看错了,或者她在嫉恨小白乱说,小白一定还在卢恍恍那儿画画。卢的大厅里温暖如春,画架摆在中间,上面那幅写生的向日葵鲜活得燃烧一样,小白穿着白色的睡袍对着画布用笔琢磨,象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她那么动人美妙,她那么从容自然,己经窥视到了通向艺术殿堂的门径,她听见了天堂传来的仙乐,有风琴和长笛。而卢在身旁,对窗户外的星星月亮或太阳,说真心爱她一生一世。我又不情愿是卢。
有人说,冬天过去了,春天还会远吗。当然也可以说,春天过了,冬天也会不远,问题是,有无数个冬天和春天。人一生,有多少个冬天春天呢。
我的思幻早到了第二年春天,有个叫虫子的年轻人和小白女孩又一起到了黄确坪,租用了房子预备再考美院,和许许多多考生一样。他们天真烂漫,他们青春漂亮,生活里没有不快而充满天堂似的和平快乐,没有更多的瓜葛而倾心相伴,如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考上的快乐,落榜的也快乐,这些艺术的候鸟们在北方又在南方。听说美院要迁往江北新地,黄确坪慢慢就成为萧条的小镇。一切都在我记忆当中。
我要托人问问我在美院的侄儿,一群快乐的新生里面是不是有个小白许白芸的,我要交给她虫子的礼物,一把题了字的扇子。你们都搞错了,虫子不是小白的哥哥,而是初恋的恋人。她与他年纪都小啊,如歌的花儿与少年。
可我迟迟听见枪响,是毙虫子的那一声。
(完)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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