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世纪初的虐心奇案（16）法律不等于良心｜小说

毛颖：世纪初的虐心奇案（15）人，是复杂的｜小说

文/毛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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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队，咱该聚聚了吧……尽忙活了，该轻松轻松了。”

高璟好不容易才插进罗虎繁忙的手机。

“行啊，正好忙过去了。哎我说，你怎么那么会挑时候啊——不早不晚。这儿刚想找折，你就来了。”

“那小安是不是也不早不晚、正想找折哪？还有小爽。”

“小爽就算了，肚子有点儿沉了。她在咱也不方便——不能抽烟。”

于是，翌日晚，一场男人间的聚会，在觥筹交错间，拉开了帷幕。

女作家唐尧独自在家缝补蹬脚凳。

谈了谈王爽的情况，又随便聊了聊警察同志们最近搞的案子。罗虎说没什么新鲜的，也没大案要案。

高璟就说那说明天下太平啊。又说：“警察其实是个充满矛盾的职业。大到理想大义，小到儿女情长。当个好警察不易啊。有时候，你必须得在当个好警察还是当个好人之间选择。”

安崇文就有点儿不苟了，说其实没什么矛盾。警察的职责就是消灭犯罪。

高璟就问：“那消灭了犯罪以后呢？警察比任何人都希望消灭犯罪，同时也比任何人都更害怕犯罪被消灭。为什么？很简单，犯罪没有了，还要警察干什么，你们不就都失业了？”

安崇文驳道：“怎么可能失业呢，可以干别的呀！”

“那是你。”

高璟说。

指指罗虎，“你问问他，现在还能干别的吗，还会干别的吗？”

罗虎轻轻摇摇头，摇得有些无奈。

高璟转脸又对小安，问：“你能确保，在你到他那个岁数之前，就脱离警察这个职业么？”

安笑，摇头。

高又问：“那你能确保，在你到他那个岁数之前，犯罪被消灭么？”

安说：“那当然就更不可能。那一天还早着呢。”

“所以……”

高璟冲他摊摊手。

“这是大义。再说小节——某人明明犯了罪，比如，妻子一怒之下杀死残酷折磨自己的丈夫，再是年轻美貌一点儿的那种妻子；再比如，愤怒的丈夫殴打了妻子工作单位领导，因为那个领导诱奸了他的妻子，还诬陷妻子引诱他……那个年轻美貌的妻子和这个愤怒的丈夫，都犯了罪，都必须得到法律的制裁，可他们应该受到制裁么？

安崇文想了一会儿，冲高璟摊开双手，不置可否。

罗虎就引用电影《流浪者》里的台词反扑：“法律不等于良心。”

“也就是说——”

高璟转而对罗虎，“为捍卫法律，有时候，必须背弃良知；而对于良知的背弃，则有可能，而且完全可能，使人丧失捍卫法律所必须的正义感。这就是矛盾。”

罗虎就说：“这应该是个哲学范畴的问题，不够现实。而且，矛盾是可以转换的。”

高璟伸出大拇指，冲安崇文说：“看见没有，领导就是领导，理论很过硬啊。”又对罗虎：“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没有？”

罗虎就笑笑，觉得高璟是在上一回合里认输了，于是很宽容很抚慰地道：“真没什么。刚才你说年轻美貌什么什么的，要是也能算有意思的话，倒勉强还能讲一个。有个报失踪的，小伙子把年轻美貌的老婆给丢了。正全市撒网找呢。市局铺过来的，失踪者户口住址都不在本区。”

“找着了么？”

“当然没有啊。找着不就撤案了吗。要我说，年轻夫妇，拌嘴吵架，赌气外头旅游去了，也未可知。那男的成天在外边忙事业，女的年轻轻儿的就当了家庭妇女，许是闲得没事儿思春，跟人私奔了也说不定。现在的人啊，没法说，有俩糟钱儿，吃饱喝足睡够了，就折腾。日子苦的时候吧，都想好日子。日子好了吧，又一个个瞎造。我瞅着——私奔了。”

“为什么？”

“你看啊——男的，老婆都不见了半年了，才想起报失踪，头半年干吗去了？准是闹别扭来着。互相赌着气，谁也甭找谁。谁先找了，就是谁服软儿了，以后也就短了一截儿。再加上忙。时间长了，才担心了。

“女的呢，要不是跟人私奔了，就是住娘家去了。本来一家庭妇女，就没什么生活来源，你不也说过吗，女人是群居动物，一般都不走单帮。当然，这只是推测。一般这种事儿，都是别的不管，先照特征找，活见人死见尸了再说别的。”

“那要是死见尸的话，都半年了，还有什么特征让你照着找啊。”

高璟漫不经心似的点着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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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虎忽然愣住，谁也不看地闷了片刻，忽然一抬头，说：“有可能——丈夫杀了妻子，找地儿处理了，等着被发现。半年了没人找他，早烂没了。他就大摇大摆报案来了，省得别人问起来没的说。真要问怎么半年才报案，只要照刚才我说的那套一糊弄，还真可能就糊弄过去了。半年都过去了，什么痕检也甭提取了，都没用。”

“除非找到尸体，或者说，尸骨。”

“那又能怎么样呢？只要相关物证处理得干净，还是不能证明他是凶手。半年哪我的同志，那男的可是海归，一人打下一片江山的现代化人才，绝对的高智商。

“而且，真那样的话，很可能是处心积虑的谋杀。肯定包括销毁证据、甚至毁尸的设计和情节。资料表明，智商和文化水平越高，行为的客观理性就越强，反侦查能力也就越强，作案手段也越离奇残酷。不是因为他们嗜血或者变态，而是那些残酷的手段，有助于更有效地反侦查。”

安崇文听到这儿插进来：“比如酸碱腐蚀毁尸，当然也包括毁证，让你什么也找不着；再比如制造事故或自杀假象，利用专业知识或特殊环境作案等……警校里介绍过类似案例。兽医给妻子吃了有狂犬病毒的食物，然后外出巡诊，一个月之后回来，妻子都死了十天了，十个手指头抓得露了骨头茬儿，家里到处都是带血的抓痕。谁会相信他会用这种残酷的办法杀妻，可就是他干的！凶手到执行死刑前都不承认，可他遗漏了非常重要的物证忘了处理。

“还有个案子，国外的，杀了人后，尸体和衣物扔进陶瓷浴缸，用盐酸烧化了。然后就跟人说他妻子失踪了。二十多年都没找着。凶手后头又结了两次婚，又都用同样的手法杀了妻子，霸占了丰厚的遗产。警方一直都怀疑，可就是找不找任何证据。到头来是凶手自己承受不了良心谴责，自杀了，留下遗书说了实话，不然，恐怕永远都破不了案……”

高璟抄着手，抽着烟，很认真很肯定地看着安崇文侃侃而谈。

罗虎却指着高璟打断安崇文：“你说的那些案子，他都知道。别瞧他不是警察，看的案例，不见得比你我少。是吧小福——”

高璟猛然回过神来似的怔了一下，说：“没有，听着挺长见识的。小安，有时间，咱俩还得多聊。我就爱听案子。”

说罢，他又转头对罗虎：“罗队，我可以问那个丢了老婆的海归是从哪儿归来的么。别是外蒙朝鲜什么的吧。”

“不是不是。西方国家。具体哪国记不清了，最边缘的背景资料了。说到这儿了还什么可不可以问的，实在想知道，我查查。”

“不用专门查。要是发现他是1998年从意大利学成归来的，告诉我一声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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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案子结了，都快2005年了，安崇文也没完全想明白，高璟是怎么突然间想到丢老婆的海归会是左强的。

罗虎则压根儿没想。

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有些依赖高璟的判断力了。只要他介入一个案子，总会想到一些自己没琢磨到的地方。

一方面，他充分肯定，并由衷佩服高璟那些莫名其妙就产生了的所谓“感觉”及其所依赖的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智慧。

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由于职业的关系，思维有时候是有框框的，甚至是受限制的，而高璟就没有那些条框。想对了，神来之笔；想错了，也不过就想想，既不影响自己，也不连累别人。

他也确信，只要是谜，高璟最后都会解开，给你个清清楚楚不服不行的答案。

他就等着。

先开始还是有目的地等，等他去解自己提出来的、别人提的自己有同感或者被引发兴趣的那些。放心，甭管隔多久，他都清清楚楚记得哪个问题是谁最先提出来的。

后来就干脆也不提了，等着他自己一股脑招供。

蒋妍案，他后半段就没怎么管，要不是高璟这么上劲，他也可能不会有什么兴趣。

所以就更提不出什么具体疑问来。

所以就干脆等着。

等着他解开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谜团。

但这次，他有点儿失望，因为到头来，高璟也没向他解开所有的谜。

更有些意外。因为，到头来，恰恰是高璟，给他留下了最大的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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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崇文按照经高璟建议的罗虎的指示，再次造访中意远程国际文化交流中心。事先，他特意私下跟高璟商量了一下询问方案。

高璟建议——

要是左强在那里，第一个问题问：蒋妍辞职后有没有再跟他联系过，包括向他家打电话或造访他的家。然后观察其表情是否有变化，不必关注回答本身，他肯定说没有。

第一种情况：对方表情有变化，闪现慌张神色，就接着问：除了前次说的理由外，聘用蒋妍还有什么其他理由。他会马上说没有。沉吟片刻，告诉他：如果没有明确的针对，不会问他这个问题，请他认真考虑之后再回答，并说我们可以等。然后留下电话走人。临走前，随便说一个大厦楼下见到的国产轿车颜色牌子型号和牌号，越确切越专业越好，问那是不是他的车。要说不是，就说那可能是我们弄错了，再问清楚他的车的颜色牌子型号和牌号，记录在案。告辞，并再次提醒须其认真考虑并作答的问题。

第二种情况：第一个问题问完，对方无任何异常征兆，接着就问：你妻子吴艳秋失踪了是吧。他会说是的，已经报了案。稍缓，提第三个问题：你们生活得美满么。同时开始认真观察、记录他的一切反应，包括听到问题时神情的变化、开始回答距离提问结束的时间、回答本身、回答时的神情及新出现的细小动作。无论结果怎样，马上问第四个问题：蒋妍认识你太太吴艳秋吗，或者说，她们彼此知道对方的模样么。须注意并记录与前一问题一样的各方面情况。无论结果怎样，跟着就提第五个问题：除了前次说的理由外，聘用蒋妍还有什么其他理由。余下步骤及注意事项均与“第一种情况”相同。

要是左强不在，就简单了，直接找相关部门了解蒋妍在那里的工作情况、工资情况以及相对于其职能，工资是否偏高，辞职后有没有再去过那里或往那里去过电话，跟那里的什么人还可能有联系。最后问左强汽车的详细信息。临走时委托通知左强，请其尽快主动跟我们联系。

“这是敲山震虎吧？”

安崇文暗地里盘算——这么样儿跟高璟商议案子，是否违反纪律。

最后还是给罗虎打了电话请示。

罗虎电话里说：“议议也没大错，不要紧的，有什么我担着。”

安崇文听了，就觉得这个高老板有点儿不一般。再看看高璟写的那些调查方案中的细节，仔细用心品味了一下，就觉得这个高老板可能真的是不一般了。

他记得还置疑过高璟，为什么不约定了左强，而还要做他在或不在的假设和准备呢。

高璟说因为不能约。没说为什么不能约。

他也就没再问下去。

他对这个高老板，可能还不够了解，但就已知的部分看，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要是对一个问题不解释，问也白问。他会有一万个答案等着你，让你再也问不出第二遍来，而其实，什么都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