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第一,“捞五条人的夏天”留下了什么?

全文共 3034 字,阅读大约需要 7 分钟
《乐队的夏天》落幕,上一季冠军乐队新裤子主唱彭磊忙着庆祝“预言成真”——节目7月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发微博嚷嚷重塑雕像的权利会拿第一。
不过对于更多普通观众来说,这样一支以“实验先锋”著称的后朋克乐队成为大众综艺的赢家,多少显得有些意外。他们的音乐极具个人特色,有晦暗不明的英文歌词,有大段的肃穆音乐段落。总决赛唱的是《Sounds For Celebration》,鼓手黄锦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敲击旋律。曲终,Mandarin乐队的吉他手肖骏站起来猛夸:“这是我心目中艺术的样子。”
五条人用红色塑料袋装好亚军奖杯。这支出身广东小镇、主打方言和市井特色的乐队,前后一共经历了四次淘汰、四次复活,把整个节目变成了“捞五条人的夏天”。仁科已经有资格抱怨“太红”的烦恼:出门吃个烤鱼都要被人认出来。
《乐队的夏天》中呈现了大量原本被打上“小众”标签的乐队。正如乐评人耳帝的评价,“包含有大量后朋克、噪音摇滚、自由爵士与先锋实验元素的表演在微博能有几千上万次的转发讨论。”
重塑的主唱华东宣布:“如果今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种胜利的话,那么我认为这不是重塑的胜利,这是小众音乐的胜利。”
01 ////

“小众出圈”的背后,是年轻人的音乐消费养成

在娱乐综艺里强调“小众”,能够制造一种“逆袭”的戏剧爽感。但这也会让一些原本没有接触过乐队文化的人,错以为重塑雕像的权利、五条人,乃至上一季的冠军新裤子,原本根本默默无闻。摩登天空老板沈黎晖讲过一个段子,《乐夏》结束之后,有朋友给他打钱让转给新裤子。沈反问:你知道人家一年赚多少吗?第一季中,虽然像Click 15、九连真人这种新人乐队收入较差,但是实际上像痛仰、新裤子这种级别的乐队,在参加《乐队的夏天》之前,光出场费已经能达到40万以上。彭磊的年收入属于“上千万的主儿”。第二季的冠军重塑,2005年就能够跑17个城市全国巡演。
新裤子在音乐节上。图片:cfp
2000年代至今,独生子女一代成为社会消费的主力军,中国的音乐消费开始真正形成。流媒体音乐平台发展起来,草莓、迷笛等音乐节越办越多,Live House等演出场所大幅增加。
盘尼西林主唱小乐观察道:“这七八年能感受到行业的变化,尤其是在音乐节上,会发现大家关注的独立音乐越来越多,年轻人能接受的音乐更加多元化了。”北京School酒吧老板、Joyside乐队经纪人刘非也有相似感受:年轻人的态度越来越包容,独立音乐已经成为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一位爱奇艺的工作人员告诉《全现在》,业内的一种看法是,《乐夏》本就谈不上“出圈”,因为其实就是做给乐迷群体看的。沈黎晖解释过,这几年综艺对说唱的推动作用才算比较大,因为在《中国有嘻哈》之前,说唱市场可能不到五个亿,市场体量不大,变化也就容易显现。但乐队和独立音乐的体量已经几十亿了。综艺来做的更多是“收割”成果,迎合年轻观众的审美潮流。
在市场“走起来”的情况下,风格各异的音乐人都得到瓜分蛋糕的机会。结果之一,是所谓“头部”与“腰部”乐队的收入差距大幅度拉大,这也是整个大众娱乐行业的常态。被《乐夏》选中的乐队,都获得了更丰厚的商业回报。不过另一方面,那些去音乐节的年轻人们,也几乎都有符合自己审美的“宝藏乐队”名单。草东没有派对、落日飞车等没有上综艺的乐队,售票也经常出现秒空的情况,这与乐队实力直接挂钩。
所谓的“小众胜利”并非仅仅是一档节目造就的,也并非是一夜之间发生的。正如乐评人张晓舟的总结:一档比较成功的综艺节目,卖情怀,乃至“卖惨”只是娱乐消费的需要,乐队在中国的数量,是二、三十年前的千百倍。“乐队文化不是整体化一的文化产物,也远远不只是造星工业,它更是某种民主教育和多元文化发展的结果。从这个角度说,‘乐队的夏天’只是这个时代青年人整体精神面貌的一个侧面,一个可以为主流大众接受的‘健康向上’的一面。但我们总不能说全民只知道崔健和魔岩三杰、唐朝黑豹,那个时代就是摇滚盛世,那毕竟还是一个比较封闭的时代。”
2015年草莓音乐节的火爆场面。图片:cfp
02 ////

真人秀造星的逻辑之下,“人设”大于作品吗?

一集《乐夏》时长1、2个小时,有大半都是真人秀。整个2020年最成功的娱乐桥段之一:五条人决定临场换歌,灯光师气到骂脏话,导演小哥哭丧着脸,仁科握着他的手安慰“你会找到更好的工作”。他们那首《道山靓仔》没字幕根本听不懂歌词,现场打分很低,但是#被五条人笑死#话题登顶热搜第一,已经有9.3亿阅读量。一位豆瓣网友写道:“五条人聊天的11分钟是我今年最开心的11分钟”。
唱歌的人,靠聊天愉悦观众,五条人也引发了关于“人红歌不红”的争议。摩登天空数字传媒CEO陶雷在一场音乐综艺论坛上,将之形容为“人大于作品的现象,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音乐和所谓的人设、人的故事是同样重要的”。乐评人相征对观众的喜爱表达了质疑:“就像近年通过综艺节目喜欢上嘻哈(编者注:即说唱)的一帮人,他们是嘻哈粉还是综艺粉?在我看来绝大多数只是综艺粉。对五条人的喜欢,同理。”
“人大于作品”,通常是贴给流量偶像的标签,形容人气来自于颜值、话题度、花边新闻,而非艺术价值。在一些乐迷的“鄙视链”之中,商业制造的偶像处于底层,因为与理想主义的精神追求无关,而一旦沾上了这些,就会反过来折损乐队本身的魅力。因此也不奇怪有歌迷难掩失望之情:“五条人的歌还是那些歌,我还会继续听继续喜欢,但恕我已经完全不能接受他们在公共领域出现的样子。”
在互联网真人秀时代,公众人物无法保持神秘,大众不再对于Rock Star仰视膜拜,而是与其站在平等的位置,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一个容易被忽略的事实是:从综艺造星的逻辑来说,无论是嘻哈歌手、街舞舞者、摇滚乐队……这些原本从潮流文化土壤里成长起来的人,有适合真人秀节目的特质。《乐夏》总制片人牟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谈道,乐队题材的核心价值,在于它的独特性和真实性。“鲜明的性格是一个乐队能否脱颖而出的很重要的部分,这些性格鲜明的人,他们对音乐理想的坚持和热爱,以及背后所发生的悲欢离合,天生是综艺节目的宝藏。”
去年,新裤子的彭磊不止一次透露对综艺的鄙夷,吐槽《乐夏》是一个中年练习生的节目。但他就因为这样毒舌搞笑的“彭言彭语”,今年成为了各大平台的宠儿,频频出现在号称“打死也不去”的各档电视节目中,还在《乘风破浪的姐姐》跳了舞。
性格特点与音乐特质,并非完全对峙的存在,或许也更加有助于理解魅力。张亚东在节目中的话,也代表了另一群观众的感受:“我以前搞不懂为什么会请这样一支乐队来,唱的都是什么呀?但见了他们本人,我太爱他们了。”
《乐夏》的参加者各取所需。视频平台与制作公司的目的,是为了打造受欢迎的节目。参与乐队的目的,也正如五条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所说,“是为了名与利,同时也为了让更多人听到我们的歌”。华东对于被塑造出“综艺感”也表现得很适应:“谁会在‘春晚’上找自己的不足,就是好玩……包括节目有的时候会有一些比较搞笑的剪辑,我们自己也会哈哈大笑。综艺嘛,综艺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人觉得好玩。”
Mandarin 拿华东开涮
当然回到音乐创作上,不能以“哈哈哈哈哈”为追求。《乐夏》结束后的这一年,新裤子创作了大量的商业广告歌曲,而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歌,只有一首《有空地的地方,就有人跳舞》,是彭磊在不能出门的疫情期间写出来的。当活儿变得越来越多,还如何保持演出水准,如何寻找创作养料来源?这是乐队真正需要警惕与平衡的。正如沈黎晖所说,不管乐队是否依靠“人格”受欢迎,但对他们而言,音乐才是最本质的东西,因为“没有好的音乐作为基础,再有魅力的人格也撑不住”。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