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有问题的缺爱小孩才小孩BDSM?-不不不不。

作者:Drei

兔叽按:这应该是我刊登过学术性和哲学性最强的一篇文章,竟然出自二十岁女孩之手!她的心性和我自己的感受颇为相似,但我远远比不得作者那样喜爱思考。作者前途无量!

01  

“你的原生家庭很幸福,为什么会有获得爱情需要付出痛苦的心理啊?”

这个问题让我有一瞬间感到被冒犯,但提问者是个圈外人,我的排斥情绪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我自己不能够完美地纠正误解,因为我不能够用语言清晰地解读自己。

受虐倾向,这种“不寻常”的冲动究竟为何天生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大脑问我的身体。然而,感受自有它的表达方式,将永远在理性语言的世界里沉默。而后者也将永恒地去解读和追逐前者,承担挫败和痛苦,一如幻想中的一个我。

于是我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肯定不是爱情。”

此篇自述写于20岁生日前夕,是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纪念一条从懵懂时便踏上自我解读之路。

02  一切的开始

我生活在一个比较开放的环境,和周围人谈论到BDSM是常有的事,对稍微关系好些的朋友,我都不介意“暴露属性”。被问及原因或心理,我通常会简单地回答:“天生的。”

此话也不假。

我最早意识到“这种奇妙的感受”是幼儿园中班某天的午睡,我五岁。

我小时候很讨厌午睡,睡不着,就会被批评惩罚。我只有在老师巡逻的时候装睡,趴在床上,腿并拢伸直,手垫在身下,同时脑洞大开,假装自己是落难的英雄,被绳子绑在地牢里动不了,如果挣扎就会被惩罚……

这给了我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我对文艺作品中出现的这类元素十分敏感。小学的我在图书角看《简爱》,被老师夸赞是“爱看书的小才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上一分钟反复翻看的却是简爱的学姐海伦被鞭打后背的情节。

这是我十年间唯一的秘密。好在于良好的原生家庭奠定自信,我并不害怕。

但是,逐渐长大,这个谜团揭露了它更大一部分在我面前。

03 所以,性欲是什么的表达? 

“天生”,这个词并不是最终极的答案,不如说只是一个开始。自然科学、文史政哲,人类知识体系的建立不过是试图弄明白这世界的“天生”。

在我初中的时候,第一层回答伴随“性”的概念到来,

我的父母基本性教育已经做得很充足了。但可惜,他们没有、也并不能教会我“性的感受”——人作为欲望的主体的感受。而偏巧他们的女儿我,在这件事上的感受有些不同于常人。

好在有网络。在严肃或低俗的图文中,墙内墙外,我学了很多概念,看了很多讨论,读了著名的《虐恋亚文化》,彻底弄明白了自己的取向(双性恋)和癖好,曾经模糊的感受都一一贴上了名词。那是刚上高中的时候。

我在搜索框中输入:“受虐倾向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为什么会有受虐倾向?”。回答五花八门。

有人说,因为童年家庭的不幸福,追求理想中父母亲严厉又温柔的形象,寻求安全感和归宿感——这不是我,我的家庭很幸福,我也排斥将这种感受与父母形象联系在一起;

有人说,想要有人督促自己变得更优秀,想要被重视、被期望,满足努力获得认可的心理——我曾以为是这样,可后来发现,我的天性如此桀骜,打心里不能接受被他人训诫,我不讨厌这样的角色扮演,但这不是我欲望的源泉;

还有各种说法,失控感以放松和暂时逃离日常生活,羞辱感补足低自信、自我厌恶,甚至说纯粹追求感官刺激、没什么可解释的……这之中有一些有启发性的分析,一些令我不适的刻板印象,一些他人的自述,但都不能完全消解我的疑惑。

对抗刻板印象和误解最重要的基础是永远忠于自身的感受。

反复斟酌比对发现,我和很多M不一样,但从根本上,我的欲望不来自与满足性对象(S)的欲望,也不来自于喜爱或崇拜对方,不来自于对方事后给的温柔安抚,甚至在幻想里,不需要另一个人,只需要我,还有一个高于我自己的存在,被它压迫着,也为它挣扎着喘息着献上一切,如此美妙。

我迷恋的不是施痛者,也不是痛苦做代价换来的一点甜,我迷恋的是“痛苦”本身,是尖刀悬于灵魂之上的感受。

这是最根本的幻想,其余更具象的场景和具体的癖好,贴切说是对这种抽象关系的演绎。

我问自己,这样热烈的欲望,是和“性”联系着的吗?如果是,难道性欲不该有一个人作为对象吗?不该是对另一个身体或灵魂的渴求吗?当我在恋爱中感到心动、对他人说“喜欢”的时候,和这欲望应该又有所不同吧?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欲望?或者说,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欲望又和性相联结,是合理的吗?“天生如此”这一论断使我无法从自身经历中找寻成因,我不得不以更学术的方式入手。我开始读弗洛伊德的《性学三论》。

这书年代久远,当今学界认为“过时”,但给了我很大启发。不同于互联网的碎片信息,全面、细致和理论化的论述提供了全新的思考方向,暂时解决了不少疑问。我对性的认知从简单的“身体吸引”扩展开来——“性本能和性对象之间可能毫无关系,性本能的产生也不一定绝对是由性对象的刺激才导致的。”第一次听说了名词“力比多(libido)”,后来也在高中哲学课(西方哲学)上学习和谈论过——“性是一切欲望的根本”。在这之后,我又开始读福柯,思考社会、性、权利的关系。

我学到了“性”可以不只是“性”,可以是很多东西,可以是与意识和生命力相关的冲动,可以是人类社会中各类作用力的结果。这么多相关的研究和理论摆在我面前,我不是一个学者,我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是尽可能解读自己。

所以,只对于我,性欲究竟是什么的表达?“痛苦”,这一通常意义上的负面描述,又为何能够被迷恋?

这是下一个命题。

04 生命力,痛苦的审美意义

这个困扰我已久的问题最近半年有了进展。

就算是我这样的恋痛者,不喜欢生活中的挫败感;喜爱漂亮的伤痕,却也不会去自残。这种“叶公好龙”的情感类似QJ幻想真实的QJ之间的区别。

闲谈中我问朋友:“你说,人为什么会喜爱悲剧?”

他冷不丁被我问到,说:“就我来说,因为它具有启发意义,能够让人思考。”

这真是一个非常具有苏格拉底精神(理性主义、科学主义世界观)的回答,可惜我最近阅读的书正“反对”它——我在读尼采《悲剧的诞生》。

审美感受可以被理性解读吗?

除了阅读和逻辑分析,我开始试图用创作和自己对话。我非常欣赏小说是探讨生活的一种尝试这一观点。

高二出于学业的压力,我创作了一篇与BDSM相关的小说发在了Lofter上。最初只是想将幻想落成文字——一个优秀、强势、主动但天生受虐倾向的学姐M和热爱艺术、像小精灵一样高傲又灵动的学妹S。然后我开始借由塑造情节来表达我对圈子和这项活动的思考,讨论了很多话题,诸如如何尊重和探索个人喜好的巨大差异性(S和M只是太笼统的身份标签)、幻想中的伴侣形象和作为真实的人的伴侣(欲望的主体?工具人?)等等。最终我发现,在尽力描摹主角心理的时候,我其实是在努力表达自己,不只是用逻辑性的论述,而用意象、用比喻,用给自己带来美的感受的文字。

“齐然顺从地转过身,撩下毯子。封聆的手指划过那些红肿的痕迹,从肩胛到腰侧。

那是蜡做的翅膀留下的痕迹。”

这是个典故。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使用蜡造的翼逃离克里特岛时,受到太阳的吸引越飞越高,却也因太接近太阳而使蜡翼融化,最终导致坠海身亡。伊卡洛斯的隐喻是何有各种说法,有说是命运论,有说是沉沦欲望枉顾危险,有说是对未知的探索、追求自由的勇气……我倒不是要表达什么说法,只是我幻想着灼热的鞭伤贯穿后背,幻想着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中倾慕伤口,幻想着被灼伤以清晰地感受光明——忽然,这画面跳入我的脑海:蜡做的羽翼反射着金色的光,直冲向明亮而灼热的太阳,在新生的惊奇和崇敬里融化、坠落,被汹涌的海水吞噬,又归于平静。幻想的感受和幻想的画面,看似毫不相关却拧成一股冲击我的胸腔,带来一种颅内高潮般的体验。

在痛苦中迸发的生命力,也许这便是我的欲望和冲动所响应的。

为何这生命力从痛苦中来?我暂时浅薄的解读是,个人不经选择和思考地诞生在这世上,追求意义和确定性是人的天性,然而在个人意志与世界的无序和不确定性对抗的时候,个人意志是永恒失败的,成功则是暂时的。日神精神用美丽的现象外观美化生存,酒神精神却要去触碰本质是无序和不确定的世界意志,去唤起最本真的生命冲动,在和苦难共鸣中获得一种狂喜。

人生而规避痛苦,却会被神话、文学和历史中这样的描摹的痛苦所触动,因而产生了体验的冲动,成为欲望的一部分,成为天性的一部分。我沉沦在自身的欲望,与自身沟通,也试图与世界沟通。这不是思考的结果,而是人非理性的部分对外界刺激的响应。

或许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结语

正如开头所言,理性对非理性的追逐永无止境,后者却对前者的世界不屑一顾。我所探索着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以上给出的所有分析都随时准备被未来的我推翻。

在我的朋友圈子中,我一贯是理性思考的代表人物,但实则我对人的非理性的部分怀有极高的崇敬。有时我的自我再在象力分为两部分,我的思想永远忠实于我的感受,被它引领着去探索世界,承担不解、矛盾、求知的痛苦,在怠惰时被斥责和督促,披荆斩棘,换回孩童般的惊奇献上。这仿佛也是某种D/S关系的模拟,又何尝不是一种浪漫。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认为:“爱首先不是同某一个人的关系,而更多是一种态度,性格上的一种倾向。这种态度决定一个人同整个世界,而不是同爱的唯一‘对象’的关系。”我当然也期望着未来有某一个人征服我、触动我、与我看向同一个远方,但在之前,我的欲望、我的爱,首先这样完整地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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