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的情
一
“徐老师……您……”话还没有说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别……别……赶快吃坚果。”以前她仨到我办公室，我总要拿坚果给她们，而今天，当然，也许，让她们再说下去，我眼泪会跑出来的。这学期，由于年岁已高，没有随这帮学生升到初三。毕竟，毕业班的老师需要强健的体魄。她们中，那个个子不高，扎着马尾辫，圆嘟嘟的小脸蛋，跳舞——轻盈时如春燕展翅，欢快时似鼓点跳动。潇洒优美，令人如痴如醉。到初二，有一天她来到办公室。“老师……老师……”她哭丧着脸说。“别急，有事慢慢跟老师说。”她们班的同学，遇到难的事情都想和我商量商量。“我想，只要你对学习作一个承诺，爸爸妈妈会让你继续跳的。”我帮她出主意。她总算学习和跳舞两不误，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初二，那么初三呢……初一，她曾有一段快乐的时光。课堂上，她目光晶亮，炯炯有神，笑得甜美，灿烂，她是班干部，感染了全班。每天，我走进教室，教室里总是弥漫着甜甜的味道，讲到激动之处，也便手舞之，足蹈之，和学生们一起咯咯笑了起来，俨然忘记自己已经快六十岁了。没想到，怎么也想不到，就这么一位爱笑的女孩，初二数学成绩急剧下滑。尽管当面为她加油，书面给她鼓劲，还是没有阻止成绩下滑——由当初的九十多分，下滑到了六七十分。此时上课，她除了礼节性给老师点点头外，整节课愁眉不展。她们仨到我办公室，另两位有说有笑，而她总是沉默不语。散步时，我对妻说：“我班有个女孩特别喜欢笑，但初二成绩下降，脸上再没有笑容了。”妻多年带班主任，她有这方面的经验。“你要问明原因，一定帮帮这个孩子。”我们也是女儿，女儿学习也曾经遇到过困难，我们感同身受。原来，她每周都参加校外数学辅导，但辅导的难度很大，严重影响了她的成绩和挫伤了她的信心。我迅速让她家长作出调整，但效果仍然不明显。后来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如同得了一场病，成绩只能慢慢地提高；也如同掉进了一个土坑，要一步步往上爬，要人拉一把。在初二后期，她终于爬上来了，重新回到了优秀的行列，重新露出了甜美的笑脸。
二
在初二，我还接手了另一个班，这个班差生很多，我以此为素材，写了我的第一篇短篇小说《一个差生》，我想象自己是小说中班主任姚老师，用自己的言行去影响和感化他们。而作为回应，这个班学生将小说改编为了短剧，在学校班会课评比中进行了展示。至今这篇小说还在他们间转发分享。“徐导，徐导。”走在校园内，路过校门口，我总能听到这样的喊声。循声望去，在操场上，在树荫下，在教室里，是这个班学生亲切的叫唤。原来，我的QQ名叫“徐导”。我岂敢与“博导”齐名，只是临时起意，赋予徐徐引导之意。开学已经快两周了，这个班的学生该忘记我了吧。我和他们的感情，会不会像深圳夏天的阵雨——来时迅猛强烈，去时转眼即逝？“哒”，手机微信，没理它。“哒”，又来了，看了看是学生处主任的。这些年，我对领导敬而远之，一心只想种好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她办公室在我班教室楼下，莫非是新生入学，在规范纪律时，我声音大了，影响了她办公——每周的升旗仪式上，主任那铜铃般悦耳的声音，将卫生礼貌纪律这些枯燥的内容，点缀以春色秋景，学生听得津津有味——我便打开了微信。原来，主任发的是一个学生的作文截图：“上了初二，我们迎来了一位新的数学老师，我们都亲切地叫他'徐导’。“'徐导’和别的老师不一样，他非常尊重我们，从不在班级群里公布我们的成绩和排名，这也是我最喜欢'徐导’的一点。”孩子啊，我仅仅是在遵照国家的规定做事，你就怎么喜欢上“徐导”了呢？看后，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午到办公室，又收到初三语文备课组长的两幅作文截图，读着读着，这次是泪水模糊了双眼。一幅：我遇到了一位深深启发我的老师——徐导。他上课很怪，有时讲到一半，学生没兴奋，徐导自己倒是十分兴奋，手舞足蹈，常把学生逗笑，也激发了我对数学的喜爱，每次作业认真做，上课认真听，成绩有了显著的提高。一幅：徐导总是对我们讲：难题不会做，想一想，看看题目……哇，会做了。感谢徐老师对我们的悉心教导。徐老师陪伴着我们，那是我心中最美的时光。可是，最美的时光，为什么总是那么短暂啊？！
三
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在寻找答案，为什么要劳神费力地办自己的公众号呢？当然，一方面，是总结自己几十年教育子女和从事教育的经验和教训，给人们尤其是青年朋友一些启发，另一方面，是记录自己和学生那份纯真的友情，有的可能是一年两年，有的可能几十年甚至是一生。这可不是客套话，我对这个学生印象深刻。他读初中时，个子不高，方脸型，眼睛骨碌碌转。脑子灵光，就是管不住自己，为此挨了不少批评和罚站。这可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呀。“老师，老师，我生了一个女儿，做满月请您，您要来呀！”隔着山和水，他欣喜雀跃仿佛就在眼前。他已过四十吧，算是中年得女，让老师一起分享这份幸福。我答应了。我跟妻说：“学生汪同学，初中毕业后，我们一直没有联系，读书时我批评他又多，免得见面尴尬，还是不去吧。”嘟——嘟——电话来了：“徐老师，发定位给您了，我在XX海鲜酒楼恭候您！”“去吧，既然答应了。”我对妻说，“若尴尬，我们就提早走。”妻子补充道。来到酒楼，汪同学正在门口恭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方脸型，眼睛骨碌碌转——但个子长高了，变得沉稳老练。他恭敬地把我与妻请到主席，陪着他的爸爸妈妈。他的朋友陆陆续续地到来，他一一地向他的朋友介绍：“这是我的初中徐老师。”他介绍得轻快和自豪，朋友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和敬意——我不仅没有感到尴尬，还享受着座上宾的荣耀。师生这份情啊，像春风——温暖和煦；像泉水——清澈甘甜。我想，还像风筝，有一根无形的线系在两头，一方在牵挂着另一方，是未断的线，未了的情。
徐卫祥，1964年5月出生，原任教黄石十五中，现深圳市高级中学数学教师，出版著作有《教者当自强》和《我的多彩课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