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公务员失败后,姑娘我出摊了
经历数次考公失败后,爸妈对我的期望逐渐从考个事业编,变成考个教师编制,再到后来,爸爸坐在饭桌上会试探着问我:一个朋友家开了辅导班,要不要去试一试当老师。
我的就业期望就这么一降再降。而真正让我死心的,是2018年底,我所在的考场曝光了面试走后门事件。当时我离合格就差0.7分,这件事情让我彻底丧失了对考公的兴趣,半是赌气,半是颓丧地选择继承奶奶那个炸串摊。
对于我想去开炸串摊这件事,起初爸妈都是不同意的,连最疼我的奶奶也有些难以置信,她无法想象上过大学的我,怎么会和小学没毕业的她一样想去摆摊。
“马云之前不也给别人当过导游,骑过三轮车,他都能去,我怎么不能?”我知道自己这话很是强词夺理,可歪理说了一万遍也会变成真的,我在对别人洗脑的同时,自己也慢慢生出了一股迷之自信。
既然那些大佬都可以,那我肯定也可以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开始学着跟奶奶出摊了。
炸串摊的一天,要从卷帘门枯燥的嘎吱声开始,等这巨大的响动混杂着人群吵闹声,慢慢到达顶端时,写着巨大招牌的电动三轮车就登场了。
车是被改装过的,后面的座椅全拆了,变成可以升降的置物台,用来放置供人挑选的素菜和臭豆腐干。左右拉出两根三角支架,统统掰直,又是一层架子。最后再从旁边箱子里掏出塑料布来,往顶上一盖,就是一个简易的棚子,跟个变形金刚似的。很酷,所以我称它为我的“战车”。
起初接管时,我总担心自己把控不住这样的庞然大物,可时间久了,掌握了技巧以后,我才发现其实开电动三轮还挺简单的。
至少比我考公要简单。
刚开始出摊那几天,对于脸皮薄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虽然大喇叭里放的还是奶奶高亢的广告声,可当那些人探究着喊我老板的时候,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去看坐在旁边的奶奶。
“烤肠分两种,小的一块,大的三块,要炸老点还是嫩点?”我轻声问着。而一旁的奶奶早就已经熟练地打开油盖,拿出之前已经炸得半热的火腿肠来。一股肉香立马从油锅里散发出来,本来还纠结要买哪种比较划算的路人,立刻改了主意,要了两根大火腿肠,刷甜不要辣。
然后就是我最喜欢看的环节了——炸串。金色的油锅里,新鲜的食材随着波浪滚动,上下起伏,当油一点点渗入皮肉,伴着轻微的哔啵声,火腿肠的表层就烫起了一块块气泡,那正是每根炸火腿肠的灵魂。
奶奶的动作很麻利,一看就是做惯了的行家,甚至不需要用钎子去辨别,她拿漏勺一颠,就知道可以出锅了。
这时候在旁边端详半天的我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小心翼翼地捧出奶奶自制的甜酱,用刷子密密地刷过一层,然后趁着火腿还冒热气的空档,用餐巾纸捏住钎子末端,把刷满甜酱的火腿肠递给路人。
“支付宝到账五元。”我听到喇叭里的消息,表情有些疑惑:“怎么回事,两根大火腿肠不是六块吗?他贪咱们便宜?”
奶奶一笑:“那小伙子是老顾客了,外来务工不容易,我就一直按五块钱两根优惠给他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默默把这个例子记心里,然后接着去串晚上要用的肉,不然到时候肯定不够用。
这座小城的夜晚,是从美食街第一锅小龙虾出锅的香气开始的。
< 作者供图 >
无论是打工回来的务工人员,还是晚班回来的白领,从美食街路过时都不会空手而归。而比起需要等待的小龙虾和味道单一的炒花甲来说,炸串无疑是最适合的存在。因为它不仅速度快,味道佳,配上冰凉的啤酒,更是一绝。
灿烂的星光下,繁闹的美食街里人头攒动。他们大多并不相识,但此时此刻,他们的热闹和喧哗是融为一体的,这是人世间独有的味道。
奶奶瞧我看得出神,不由好奇问道:“怎么样,今天出摊觉着累不?”
“还好,就是手酸,身上油味太重,别的没什么。”
她一拍我脑袋:“拢共就炸了四两鸡柳,你酸个屁!”
我嘿嘿笑了起来。
经历了奶奶给我的“紧急特训”之后,我对炸串这件事情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从一开始的只负责炸鸡柳,到后来的肉夹馍,奶奶把自己的炸串技巧一点点教授给了我。
小半个月过去,有一天开摊的下午,奶奶忽然拉住我说:“今天准备教你炸臭豆干了,你有个心理准备哈。”
我心里 “咯噔”一下。奶奶做的秘制臭豆腐,实在是臭得离谱,虽然她常常解释说只是闻着臭,味道很香的,但是因为这黑不溜秋的外表和熏人的臭味,我一直不敢尝试。
此刻的我面临着一个严峻考验:这臭豆腐,是炸串摊的招牌,我必须得给它学会咯。但是另一方面,我又确实受不了这味……
思索之下,我掏出口罩,把鼻子捂得严严实实,踌躇着跟奶奶进了厨房。
奶奶看我这样,有些忍俊不禁道:“有这么臭吗?”
我本来想说还行,但当她打开酿豆腐的缸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冲我疯狂席卷而来时,我的行动出卖了内心:我干呕了。
那真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臭,它不像榴莲那样的臭,也不是垃圾堆的臭,而是一种莫名其妙,把一堆豆子发酵成烂泥的臭。这种味道,让我在狭小的后厨间犹如身处泥泞,窒息得不能言语。
奶奶把碟子放到桌上,安慰我说:“你这反应正常的,当年我为了能做出和别家不一样的配方,尝了不知道多少遍,后来一闻见臭豆腐就过酸,你这是随了我了。”
小学时候,有一段时间奶奶经常大量地批发各种豆腐回来做东西,搞的每个晚上家里都要吃剩下的豆腐,什么皮蛋豆腐、青菜豆腐、虾仁豆腐……我总觉着现在对臭豆腐的抗拒,都来自于那段童年阴影。
奶奶见我只顾着喝水不说话,笑着摇了摇头,把用来拌调料的大碗端了过来。里头除了常见的甜面酱、酱油、花菜等之外,还放了花生碎、芝麻糖和砂糖,看着花里胡哨,让我心里愈发拒绝。
可无奈顶着奶奶期许的目光,我只能用力憋住气,把黑色的小方块豆腐放到调料碗里,然后用钎子把炸得生脆的表皮戳开一个洞,在奶奶的指导下,把汤汁用小勺慢慢灌进去。
一种甜香慢慢和臭味混合到了一起,变成了很和谐的味道。奶奶拿甜辣酱往戳开的洞口填了一大圈,然后用筷子夹着往我嘴里送。很奇异的,我并没有躲闪,而是嗷呜一口包下了这块臭豆腐。
香。这是我脑海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再然后就是脆,炸过的豆腐皮又脆又嫩,伴随着特质的甜辣酱,让人胃口大开。接着是辣,包裹在豆腐干里的汤汁全部迸发开来,滚烫的辣椒灼烧过舌头,惹得我不住哈气。再最后才是甜,吃到最底下,沉淀的花生碎和芝麻糖终于出现,抚慰着方才被辣椒感染的每一寸地方,把这块豆腐的灵魂升华到了顶点。
“这也太太太太好吃了吧!”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奶奶的炸串摊,能在那么多烧烤店、炸串店里脱颖而出了。
奶奶见状,更是得意洋洋:“好吃吧?”
我一边疯狂吸入,一边用力点了点头。奶奶笑得很满足,连眼角的皱纹都变得温柔起来。
随着各种试吃、复炸,渐渐地,我已经能够在奶奶忙碌的时候帮着炸串、灌臭豆腐干了。但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独自出摊,还是在四月份的一天晚上。
那天刚下过大雨,天湿漉漉的还没有放晴。我率先骑着我的“战车”到了店铺,奶奶本来也要来的,偏偏领居家的叔叔搬家伤了筋骨,请奶奶去帮忙刮一次痧。无奈之下,只能我一个人来摆摊了。
我在兴奋中夹杂着害怕。兴奋是因为我终于能够挑战独立开摊,害怕是担心哪里做得不够好,会影响以后的客源……
现实容不得我多想,车刚停稳,就有抱着孩子的主妇走到车前,询问道:“鸡柳怎么卖?”
< 我的“战车” >
我带着标准笑容回答:“五块钱一两,买的多更便宜。您要来一份吗?”
她想了想,要了一两孜然鸡柳,又拿了一根小火腿肠。在等待热锅的期间,小孩子忽然闹着要喝哇哈哈,我想到之前买了两排放在冰箱里,立刻取了一瓶。小孩由不得她妈妈拒绝,甜甜笑着接过了东西。
那一刻,我想到奶奶和我说的做生意要变通,觉着自己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
送走这对母女,菜市场最繁忙的节点到了。
为了方便卖鸡柳,我按照分量把生鸡柳整齐分成了许多袋子,等有人来要时,我就按一两一袋去炸,方便又省事。而那些火腿肠也是先炸过一遍,等肠衣隐隐变得焦脆时就把火腿肠搁到油锅上的漏勺里,如果有人要买,直接放进油锅里滚上一圈就行。
如此卖过几十份小吃之后,我估摸着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大单子了,于是就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冻的农夫山泉,坐到车后的长条凳上休息。
不料我刚坐下没多久,之前经常来买火腿肠的男生就出现了。他应该是刚拿到工地结算的工资,满面都是笑容,还问我要了一个金属盘子去选要炸的串。南瓜饼、鸡皮、掌中宝、土豆片,还有他最喜欢的火腿肠。满满一盘子,也不过十块出头的价格,可他挑选时表情分外认真。
“这是我第一次炸串,弄的不好你多担待哦。”我小心翼翼地接过金属盘,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解释道。
他脸上依然挂着笑,鼓励我说:“没关系,我看你在这边做了好多天了,肯定没什么问题的。”
我嘿嘿笑了笑,心里的负担少了很多。等肉串下锅,油温渐渐升腾的时候,男生拿着啤酒走了过来,他把口罩放到一边,然后转头问道:“你是假期在这里帮工的?”
我没有回头,擦了把汗回他:“不是啊,这是我奶奶的摊子,我是来接手的。”
他的声音一下变得惊讶了:“我看你的样子还以为是大学生呢……”
我“嗐”了一声儿,把攒满油的南瓜饼按到锅边,用力把里面的油压了出来。“刚毕业,考公务员失败了,不想再去碰南墙,这不就来给我奶奶当接班人了嘛!”
他大抵以为我心情不好,在我回答之后便快速转移了话题,开始夸起我超出常人的炸串天赋来。热油滚动的声音慢慢盖过了这个尴尬的话题,过了几分钟,炸串出炉了。
< 我的“作品” >
色香味俱全的串从我的手里移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但是当他准备吃的时候,我忍不住拦住了他,极其不好意思地问道:“可以给我拍一下照吗?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摊炸串儿……”
他很大方地同意了,而我则美滋滋地把这张照片发进了家族群和朋友群,向他们证明我要去炸串这件事情,绝对不是一时起意,而是坚定不移。
没想到,第一个给我朋友圈点赞的,居然是原先最不支持我的爸爸。而妈妈看到之后,则是从微信里给我发来一个小小的开业红包,说是庆祝我的第一单圆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