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贵——永无再见的告别 ---纪念母亲五十年前送我参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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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无再见的告别
---纪念母亲五十年前送我参军
铁道兵14师67团 徐华贵
1970年12月25日,经过报名体检和政审后,一纸入伍通知书送到了我家,刚满17岁的我实现了自己参加解放军的梦想,被批准当兵了!
12月29日,是我参军入伍离开家乡的日子。凌晨,我穿着刚发的还没有帽徽领章的新军装,背起背包,走出了那个家徒四壁但又温暖可亲的家。母亲拖着癌症晚期的身体,双手笼在袖子里,非常吃力地慢步陪我走到村头池塘边的百年古枫树下,万般不舍地为我送行。她没有说话,没有流泪,只是用慈祥的眼神看着我,直到我对母亲说:“妈,我走了!”母亲也只是默默地朝我点了点头。当我走到村头拐弯处,回头挥手再次与她告别时,看到母亲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凝视着我渐渐远去的身影,她已经没有力气向我挥手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回头竟是我看到母亲的最后一眼,四十九天后,1971年2月16日,由于母亲对我过度思念,加速病情恶化,与世长辞,年仅四十一岁!那个寒冬的凌晨竟然成为我与母亲生离死别的时刻!那次挥手点头告别竟然成为我与母亲永无再见的告别!
都说母子心连心,不管相互距离有多远,只要其中一人身体不适,对方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心灵感应或者心理暗示,这可能就是血浓于水的缘故吧!就在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在距离家乡一千公里之外的河北省涞水县城关镇东关村的新兵连,躺在房东家的炕上,眼皮直跳,烦躁不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朦朦胧胧入睡。刚迷迷糊糊睡着,就仿佛听见一片哭声和叫声,外婆在呼叫着母亲的名字,姐姐和弟弟们一边哭一边喊着“妈”!母亲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那幅打满补丁的蚊帐顶,似乎已经离我们远去。顿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染湿了部队发的白布枕巾和作为枕芯的军装。第二天,我强忍着泪,继续参加军事训练,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个梦并不是真的。
然而第三天,新兵四连指导员高相邦让通讯员把我叫到连部,给我看了一封由湖北老家发来的加急电报:“母去世,速回”! 昨晚做的梦竟成为现实,母亲就在我做噩梦的那天晚上,在姐弟们一片哭喊声中,还没有来得及看到我寄回的穿着有红帽徽、红领章军装的照片,就永远闭上了她那双盼望再见到我的双眼!
我的家乡在大别山南麓一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庄。其实我这一年参军按家庭条件是不允许的。我家当时八口人,裹着小脚的奶奶已经八十多岁,父亲是一位地方戏曲艺人,文革期间传统剧目已经禁演,只能在家务农,但他已经五十六岁了,且体弱多病,母亲比父亲小十六岁,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半年前被确诊为宫颈癌晚期,在武汉医院已经进行过两次化疗、放疗。我有一个抱养的姐姐,智商不高,还有三个弟弟,最小的弟弟不满三岁。所以在当时靠挣工分分配粮食的农村,我家缺少劳力,算是典型的“缺粮户”了。
我是“老三届”68届的初中毕业生,算是回乡知青,虽然当时不满15周岁,但还是成了家里的半个劳力。生产队长看到我年小体弱,又是一个小“文化人”,就安排我每天早上到村后的山岗上,拿着一个用铁皮制作的喇叭筒,用嘴对着喇叭筒宣读毛主席语录。这样从天亮到收早工的时候,可以挣到半个工分。白天我要随着全劳力一起干农活,但是只能挣五个工分,一家的希望都寄托在我早点成为全劳力,能挣到十个工分。
那时白天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晚上我还坚持在用墨水瓶做的油灯下看书学习。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想想我平时说过的理想和抱负,将要被埋没在这贫穷落后的山沟里,心急如焚。
1970年底,当听到有征兵的消息,我虽然满怀希望的想去报名,但考虑到家庭的困难,母亲的病情,不敢向父母开口。谁料想身患重病的母亲得知消息后,毫不犹豫的让我去报名参加体检。体检合格后,接兵部队首长和大队民兵连长来我家家访时,母亲对他们说:孩子的梦想是当兵,不管家里有天大的困难,总会慢慢克服,你们一定要批准他到部队去实现他的梦想!
临行前一天晚上,母亲把我叫到她的病床前,左叮咛右嘱咐:“到部队后,不要担心家里的事,不要担心她的病,听部队首长的话,安心服役,当个好兵!”
母亲送行的身影犹在眼前,母亲叮嘱的话语犹在耳旁,而如今我再也听不到她那温暖关爱的话语!再也看不到她那慈祥智慧的眼神!再也见不到她那勤劳坚毅的身影!
再也尝不到她做的粗茶淡饭的味道!想到这里,我恨不得立刻飞回老家,跪倒在母亲面前,再看一眼母亲的面容,再喊一声:“妈妈”!
在新兵连连部里,高指导员亲切地给我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语,讲了许多革命道理,并征求我的意见:“是否需要请假回家去看母亲最后一眼!”听了指导员的一番话,我顿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一一回去吧,我刚刚参军不到五十天,还在新兵训练之中,怎么能让部队首长为我这种特殊情况作特殊处理呢?不回去吧,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生我养我的母亲!
两难之时,我耳旁仿佛又听到了母亲临行前的叮嘱,又想到了母亲对我走出山沟时参军入伍的殷切期望,同时也想到参军后解放军这个大家庭的温暖。人生第一次我为自己的决策作出权衡 ,我对高指导员说:“我决定还是不回去了,人死不能复生,我就是回去也不可能让母亲重生。放心吧指导员,我一定会圆满完成新兵训练任务,用优异的训练成绩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两个月后,我结束了新兵训练被分配到铁道兵67团汽车连。
两年后,1973年7月,我第一次探亲回到家乡,久久停立在母亲送我参军走时的池塘边,池塘的水面虽然还是那么平静,但我想象得出,那沁入水中的,一定有很多是母亲思念我的泪水。池塘边的那两棵百年古枫,也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因老朽枯腐随我母亲而去。
我来到母亲长眠的村旁山岗上,长跪在母亲墓前,心里默默地对母亲说:“妈妈,孩儿终于回来看您了!孩儿不孝,在您病重之时,我离开您去远方参军,未能在您身边伺奉一碗汤药;在您去世之后,我在远方为国尽忠,未能赶回家扶一扶七尺棺,送您最后一程!但是可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的是:孩儿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在这两年多的军营生活里,我深深地体会到了部队大家庭的温暖!在这所大学校里,我学到了许多政治、军事、文化知识,已经锻炼成长为一个能吃苦耐劳、团结友爱、勇敢坚强的革命军人!我还要告诉您,我还学会了从小就梦寐以求的汽车驾驶技术,最最重要的是,我今年二月份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76年退伍后的四十多年来,我只要回到家乡,总要站在母亲与我告别的池塘边小路上,仿佛母亲永远在我身旁!
2020年11月7日于武汉
校对: 郭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