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灯下 故人万里——忆许少飞先生
许少飞先生,1935年生,镇江高资人。1954年考入苏北师专,毕业后留校任教。1983年任扬州市文联副秘书长,主持作家协会工作多年,培养了大量扬州文学人才。出版有《扬州园林》《园林风采》《扬州园林史话》等,并参与编写《中国园林》《扬州园林志》《何园志》等。2021年8月20日上午8时33分,先生遽归道山,享年87岁。
恰如灯下 故人万里
——忆许少飞先生
8月20日的前夜,求之兄夜读时遇到了金农的《漫题古壁》,嘱我书写,其中有句“杯贪京口酒,书杀剡中藤。”“你们的京口酒很出名吗?”求之问道。我实在回答不了。改天去许先生家可以当面请教的,先生会怎么回答?抑或一个品牌,抑或京口这个地方出好酒,抑或金冬心想起了一场醉。与先生的对坐都能有一篇文章的,这篇文章的题目就是“从京口酒说开去”,许先生会不会又能说到石涛和尚?
在这个灰暗的8月,这个念想有似一丝清凉拂面,不禁莞尔,于是当晚难得的枕着美梦入眠。
8月20日当天上午11时,又接到求之兄电话,电波里竟是颤抖的声音:“许老走了……”,他是向我证实的,我又向虎华先生证实。接着,悲恸在微信里汹涌而来,在8月这个“足不出户”的很是无奈的禁锢着的日子里。
最后一次面谒先生,是在一个多月前的7月10日的下午,我步出许先生家门,那回头的一瞥,不意竟成永诀。出了门,我对求之兄说,其实可以写组文章——“那些有趣的老头”,许先生显然是个有趣的老头。很多朋友们问我,是不是留下点文字敬献在先生的灵前,我总是诺诺的应着,可是我实在不愿以悲恸面对如此雅健、旷达的许先生。“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时间确实是疗伤的良药。而且,我想,天国里的许先生一定依旧是微笑着俯视这个人间世,很有派!
先生是市政协文史委的顾问,我在2017年入职市政协文史委后,与先生接触多了起来。顾问往往老年人,年届耄耋,每每想到要送走这些有趣的老头,我会莫名的伤感,不敢想,话题中亦会悄悄地避开,虽然我知道无法避开,就像许先生的离开。
当年编纂《何园志》时,许老撰写园史和园景部分,我将文史委商定篇目的框架求教于作者。我小心翼翼地趋前,提出要增删的内容,先生说到:“没事,你直接改。”我依旧面露窘态,先生居然笑着对我说:“你寄给我的《扬州史志》,我每期都看,编的蛮好的,蛮好的。”这种勖勉是真诚而温馨的,这个有趣老头显然是个智者。
那年的中秋佳日,《何园志》编纂人员在船厅品茗雅集,下午大雨顷至,亦欣然起行,进了船厅,迎面的是已骑车先到的许先生。夜色降临时,居然雨止月出。我起身推门,但见月色盈阶,清辉满地。回头时又目接了先生。“我带你出去走走。”先生一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院落的组合处理、建筑的设计理念、水景的处理、山石的安排,谈兴正浓处,先生递给我一支烟,烟雾缭绕处,仿佛步入弥漫着厚重历史文化的山水画卷。
每次的文史活动,无论寒暑,许先生都会骑自行车前往,落座后,先生会递我一支烟,我不点着,“细支,没事的”,然后会顾左右而说,“我和振华是老乡”。先生早年踏浪而来,成了地道的扬州人,我负笈扬州,也在这座城市落脚,这种桑梓深情拉近了与先生的距离,每次电话打过去,都能听到那中听的男中音——“老乡呀”。先生于我,这些历经流年的寻常,乃是风雨中的依赖。
我近两次登门面谒许先生,都有求之兄作伴。先生细数过往,即使许久未见,仿佛时刻亲炙。我会突然起身,为了先生阳台上一簇新见的不知道名字的盆栽,抑或为了墙上的一幅书画作品,这种突然起身显然是不礼貌的,先生不以为忤,权当不见,依然超轶地晏坐、畅谈。
与先生对坐显然是种享受,享受那信马由缰,享受那咫尺天涯,没有迷茫,没有慌乱,没有积虑,俨然相知相交,彼此懂得,正是茫茫人海,幸遇知己。
很惭愧,我依旧在键盘下敲出了“知己”二字,而且这种认识不独我有,似乎很多人愿意在许先面前如此自诩的,因为当知道你遭遇困苦时,许先生会感同身受,记挂在心,力所能及,永远站在你的身边,愿意尽最大可能帮助你脱离困厄。我听到过某公为了稚子工作而发愁,许先生听到了,出手了,更加难能的是,许先生之后甚至没有当面说过“工作如何”之类的话,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且以后亦决然未再提起。
先生的赏识和襄助究竟点亮了多少人的前路?已经很难统计了。与先生相依,心灵有寄、灵魂有依,有春风得意时的把酒言欢,更有困顿劳累中的仗言襄助。
在这些一次次的襄助中,先生肯定会赔上自己的烟和酒,是不是会赔上自己的尊严和灵魂?许先生没有提过,也没有人去问过,潇洒倜傥、名士风流的许先生选择了委屈自己,温暖他人。又想起了金农的《漫题古壁》中这样一句,“谀人老未能”,可以照见先生,亦能反观自己,这也是我胆敢附骥而谬托“知己”的原因。
9月9日,扬州城全城解封,趁着这重现的美好,我整理心情,敲下这些文字。脑海中闪过黄庭坚的句子,“恰如灯下,故人万里”,此种只可意会的流连在山水诗酒里的情味,天涯苍茫,从此不见。
我依旧想以微笑的姿态面对雅健、孤高、潇洒、和蔼的许先生,可是我做不到,眼泪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