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征文展示】刘士忠作品 | 湘西边城，翠翠的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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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我心中的凤凰”大型征文展示（041）
寻寻觅觅，我从湘西的凤凰古城来到茶峒边城，在淙淙溪流旁的小白塔下流连忘返，体验、领略文学大师沈从文先生的长篇小说《边城》叙事的传神笔触，还有飘逸隽永的神韵趣味。先生在牧歌似的小说里起头的人物场景，简约得有点吝啬：“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有一个老人，一个女孩，一只黄狗”。
小女孩名叫翠翠。这名字是老船工爷爷就地取材，“住处两山多篁竹，翠色逼人，老船夫随便为这可伶的孤雏，拾取了一个近身的名字，叫做翠翠”。这美丽的名字既源于大自然充满生机活力，又十分贴切小女孩美丽的容貌。实则翠翠是个“孤雏”，一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失去父母，外婆也不在了，只得与姥爷相依为命。家庭的谋生手段，是溪流里的那条摆渡小船。翠翠聪明伶俐、情趣超然，她的生活内容基本是以下这些：从懂事起，不知书包为何物，只是帮助爷爷摆渡。跟着爷爷学着用竹筒竹叶做洞箫爷孙俩互相吹唱。随手掐下一段葱管就是一件可心的乐器。趴在灶间不顾烟熏火燎地吹火。端午节兴致勃勃地跟着爷爷看赛龙船。十岁出头，就同爷爷抢着驾船摆渡。一路相跟魂不守舍的眼瞅娶亲的热闹阵仗。带着黄狗去镇上采买生活用品，这乃是翠翠平生最远距离的出门。闲暇里，就坐在白塔下凝眸天空的云彩，懵懵懂懂的想心思。是的，脚下的茶峒，是美丽的小女孩翠翠的热土。她“在风日里长养着”，“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哺育了这一天真烂漫的少女，俨然“如山头黄麂一样”。
翠翠既与爷爷相依为命，自然传承了爷爷的家教与风范。爷爷身体力行对翠翠示范的凭借，纯粹湘西人的简约礼行与淳朴民风的使然。最令人津津乐道、赏心悦目的事儿，莫过于对摆渡钱资的处置。这码头与渡船皆为乡佬共同筹建，并支付给老船工口粮与工钱，故过渡人不必另花钱。有人心中不安，临下船抓了一把零钱丢到船舱里，老船工必定要拾起奉还。耳濡目染，翠翠每常领着跳荡的黄狗，追上、拉着过渡人的衣袂，一遍又一遍地嚷嚷：“不许走！不许走！”实在推脱不掉那钱的，老船工就托人或差遣翠翠去茶峒商铺换来茶叶烟叶，用以招待过渡人。这乃是翠翠最为惬意的差事。从渡头到茶峒只有里许的山道，一路洒满了翠翠与黄狗来回欢快的脚印。
置身这边城环境，沿途的所见所闻，无一不在呼唤与启迪我，去悉心体悟先生的作品。我心驰神往，总是惊叹先生对生态、对人物的逼真观察、精准捕捉、真切感悟与传神表达。试看：翠翠“平时在渡船上遇到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心机后，就又从从容容的在水边玩耍了。”这就是少女翠翠的天生警觉与防范意识。曾经有一年端午节，爷爷让翠翠带黄狗去看赛龙舟。爷爷久等不见孙女回来，自己离不开摆渡船，就托人送翠翠回家。翠翠对这陌生人将信将疑，经确认后才跟着来人。一路还要反复盘问，消除心中随时泛起的疑虑，丝毫不曾放松警惕。这真是一头十分活泼可爱、又极为机警的小黄麂！
翠翠年龄渐长，虽然生活中无意中碰到些许事就会脸红，但在还没有懂得爱情的真谛，就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错综复杂的人生体验。茶峒船总有两个儿子：大佬天保、二佬傩送，两人皆结实如虎，却又和气亲人，不骄惰，不浮华，故在茶峒边境上，人人对这父子三人尊敬有加。事情就这样凑巧：这两个儿子都看上了翠翠。于是就有媒人的上门提亲，翠翠是隐约有所风闻的；兄弟俩分别推出一条船、一座磨坊作为聘礼；二人既有竞争却又有礼让的纠结；决意彻夜唱情歌，要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来打动翠翠！其实天保并不会唱歌，是傩送帮衬了哥哥的名分。唱到缠绵处，翠翠已能领略得出其中的情分。可是由于一连串的误会，刚烈的大佬天保愤然出走，不幸殒命于急流险滩。于是二佬傩送对翠翠心生怨气，一时心灰意冷，斗气驾船下行辰州了。
冥冥中仿佛有某种不详的兆头，那座颇富象征意味的白塔，竟然在风雨交加中倒塌了，这不喻示着翠翠多舛的命运？此后，孤苦伶仃的翠翠再也听不到那甜美的歌声了。而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来的年轻人，那个傩送，离开茶峒也带走了歌声。始终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的翠翠，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期盼煎熬着。傩送离家出走未归，只怕是“此恨绵绵无绝期”，苍天对翠翠如此的不眷不顾。
边城茶峒没有富豪。那受人尊敬的掌水码头船总，挣的几个钱也是来之不易，来历清白，没有横征暴敛乡俚，全凭他与两个虎狼儿子艰辛地跑长水，躬背贴地拉纤流血洒汗，风餐露宿，父子的付出一点也不比别人少。而船总豪爽义气，并不看重钱财，他把挣来的钱用于接济比他更穷的穷人。因此说，未曾疯狂向大自然开发掠夺索取的茶峒，只出产“共同贫穷”的穷人。船总的德操品行就形成于这样的环境，他是茶峒人财富理念的标杆。他热衷于乡俚公益事业，小白塔倾倒后，带头出资邀集乡亲们在原地把小白塔复建起来。他捐弃前嫌，在老船工去逝后，又当仁不让地领着乡亲帮助料理丧事，送老船工入土为安。又邀孤苦伶仃的翠翠住到他家去，还想着促成翠翠与二佬傩送的婚事。事情明摆着：茶峒地方没有富豪，美丽的翠翠不可能嫁入豪门。顺应掌水码头船总的心意，是翠翠最理想的人生境遇与选择，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不会流离失所。相夫教子，不紧不慢的打发普通人家的日子，还是可以想见到的。
认真咂摸，翠翠在爱情问题上，同母亲有着明显的不同。翠翠的母亲，老船工的独生女，率性忠贞刚烈，敢作敢爱。十五年前瞒着忠厚老实的父亲，同一个茶峒军人相爱，怀上了孩子。这屯戍军士为维护军人的形象服毒自杀了。父亲自始至终不曾说过女儿一句重话，而女儿怀着羞愧与怜悯，仍然守在父亲身边，待生下孩子后，遂到溪边喝了许多冷水殉情，演绎了茶峒的一幕生生死死的“梁祝”悲剧。而翠翠呢，自十三岁起，进入一种少女初萌而又茫然混沌、无依无助无所适从的心境，孤独淳朴，她的感情生活远没有象她母亲那样大胆地追求自我。
我十分关切翠翠人生的最终结局。是怎样的呢，我在沈先生的《湘行散记》里读到了。先生在过去十七年后，又有了故乡凤凰之旅。在辰州的绒线铺见到“稀奇”的一幕：店里有一个他印象极深、往昔站在铺柜里挽棉线的女孩，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这位少女，活脱十七年前的翠翠！但见女孩脑后辫梢上系着一綹祭奠先人的白线，疑惑之际，有中年男人提着烟袋、哑着嗓门喊着“小翠”走来，先生又是一惊：这男人竟是自己当年的“战友”、成衣店老板的独生子傩右！先生记得，傩右曾经信誓旦旦地发誓，一定要混上个上尉副官，来讨娶翠翠做媳妇！傩右是否混上副官已不重要，他终于如愿以偿：小翠是傩右与翠翠的女儿。翠翠到底没有嫁给傩送，她在白塔下的满腹遐思，只不过是一场白云悠悠的梦幻。于百般无奈之中，她伴随着虚妄的梦幻，过早的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唉，茶峒虽是翠翠的热土，却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乐和幸福。读到这里，我心中格外沉重。
我坐在临江索群而居的吊脚楼里，冥想几百年来朝代更迭、兵燹横行、灾祸频仍、人间沧桑的既往，深深感悟到，客观现实让先生充满了沉痛与忧伤，在先生眼里，古老的秩序和法则消失殆尽，湘西和他的子民无可逆转地走向衰败与凋落，满眼都是战乱、匪患、无知、愚昧与贫瘠。在先生笔端，也曾出现了早年毛泽东、贺龙的耀目的名字，但先生毕竟不能站在伟人的高度，遥望到喷薄欲出的朝阳。光明何在，希望何在，健康向上新世界的轮廓又是怎样的？这对于先生都是未知数。然而，先生终于见证了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到如今，凤凰更是浓妆艳抹，江面余波潋滟，街衢灯火通明，游人摩肩接踵，店铺繁荣兴盛。在我心目中，多么希望翠翠是一只无恙的凤凰鸟。果若能够重生，那就再来她曾经生活过的这方热土，但愿她和自己的女儿在凡间，不会再重复昔日人生的痛苦与伤悲。
作者简介：刘士忠，热爱新闻工作，曾在新华日报、大众日报工作，在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省级等报刊发稿数百篇；热爱理论工作，曾在武汉大学、南京大学、中山大学、华中师大学报发表文章20余篇；热爱文学创作，曾在解放军文艺编辑部工作，在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等刊物中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杂文百余篇。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延边分会，1987年转入山东分会。
西散原创主编：梅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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