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说 | “阿斯特屈来特公寓”,南昌大楼与南昌路

有些上海建筑,也许在我们的城市中没有那么起眼,然而却以它独特的魅力吸引到了外来者的关注。也正是在浏览Art Deco网站时,我发现了阿斯屈来特公寓即今天的南昌大楼是其中为人推崇备至的。更有趣的是,我曾在它身边经过,还给它的大门入口拍过照,却没有仰头看一眼它经典的设计。也许经典的相遇,往往需要几次或者很多次的擦肩而过作为铺垫。

南昌大楼所在的南昌路和茂名南路也是上海颇有特色的马路,相比之下,茂名南路更开阔,更具知名度,以后我们自然有机会再来说它,本期就以南昌路和南昌大楼为视线的焦点吧。

“不太起眼”的南昌路

南昌路,熙熙攘攘的淮海路背后的小马路。

并不是说南昌路不为人知或者毫不起眼,它是上海一条闹中取静,但也算人流不少的马路,沿街著名建筑、名人故居等比比皆是,只是有一些马路,既不能像南京路、淮海路一样成为城市名片,也不会像衡山路、武康路那样独具特色,让人非去一次不可,更很难像东台路、江阴路、七浦路这样被打上特定的记忆符号。

没错,每一条老马路都是特别的存在,尤其是法国梧桐掩映下的徐汇、黄浦老“法租界”马路,每一条都有自己的传说,不过即便如此,南昌路也并不那么特殊。至少,很少有人会静下心来,不聊别的,只跟你说说它的故事。

南昌路西起襄阳南路,东至重庆南路,与热闹的淮海路仅仅相距一个路口,但不留意时就会错过。不在那一带生活的人很难发现它,我知道上海总该有条南昌路,但对它的所在后知后觉,一直迟到十年前10号线通车,1号线在陕西南路站换10号线时——当时必须出站换乘。当时10号线的出口就开在南昌路上。我当时还挺诧异,南昌路怎么在这儿。

印象中,从前公共租界里有很多省份和省会路名,竟然让江西省省会南昌被挑剩了,流落到法租界来了。留在公共租界和江西路相伴的是九江路,毕竟九江曾是英国人在华设立租界的八个地方之一,九江路也是毗邻南京路的“二马路”。其热闹的景象是南昌路所不逮也。

南昌路的由来

在我们曾经发表过的复兴公园周围名人故居的小文《沪说·复刻 |  法国公园周遭的名人往事》中,我们已经谈过南昌路的来历。今天的南昌路在早期是法租界内的两条路,以复兴公园北门延伸出来的雁荡路为界,以西为环龙路,以东叫陶尔斐斯路。南昌路的路名是1943年汪伪政府统一改名而来,并存续至今。

环龙路(Rue de Vallon)纪念宁愿与故障飞机同时坠毁也不愿弃机逃生,拯救许多上海市民生命的英雄飞行员Vallon。陶尔斐斯路,原名军官路,一战后纪念阵亡的法籍上海市民Dolfus而命名。

南昌路东段

南昌路西段

今天的南昌路依然是一条幽静蜿蜒曲折的小马路。在复兴公园的文章中,南昌路是个常常会被提到的地方。实际上,以住宅为基调的南昌路上有不少名人旧居,因为在该文中已经说过不少,而在本文篇幅有限,就不展开了。

沿南昌路西行至茂名南路,若往北望,尤其是在梧桐叶落尽的秋冬季节,一幢颜色偏绿的大楼就会突然走入你的视线。大楼的两翼沿茂名南路向北,南昌路向东展开,正对路口的立面上方有一面竖长的六边形带花饰的尖塔,花式很典雅,但却很难明白它的深意。这是一座典型的Art Deco风格建筑。作为与Art Deco风格同时崛起的上海,目前还保留着近百座当年的Art Deco建筑。

它叫南昌大楼,也叫南昌公寓,以前叫环龙路的时候也叫环龙公寓,但它一直有个正式的名称叫Astrid Apartments Building。Astrid来源于古代斯堪的纳维亚,也就是北欧神话中表示神力(Divine Power)的名词,语境之外很难解释词义,因此人们也就直接音译为阿斯屈来特公寓了。

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师

说起这南昌大楼,最离奇的就是建筑师的身世了。虽然投资商永安地产系出名门,但设计师却有些名不见经传,更准确地说,在中文世界里,我们对他几乎没有什么了解。

我们之前曾写过上海几大Art Deco风格建筑的巨擘公司,邬达克洋行,赉安洋行以及公和洋行,无论是建筑师的个人魅力还是公司团队实力,他们都是在上海留下了绚烂浓重的记忆,而这座在上海所有Art Deco建筑中算得上前十名的建筑,竟然主笔人是个连本人肖像都搜索不到的设计师。

现在能找到的中文资料中,他的名字叫列文,但这不是他名字的全部,甚至只是一部分姓,他叫Vladimir Livin-Goldenstedt,但就算知道他的全名又如何?因为缺乏其他作品的助力,除了南昌大楼外几乎搜不到此君其他相关资料。

不过近些年,在中文和俄文资料中找到了一些端倪,可惜笔者不通俄文,只能通过英文转述和中文资料获知了。

据说列文是德俄混血的后代。父亲这边是俄化的德国人(关于俄国化的德国人可以参考网红“阿福Thomas”对于自己身份的解释,他们家族就是80年代迁回德国的俄化德国人),母亲则是俄国人,他的复合姓氏即是母亲姓+父亲姓得来。

他最早是在俄国远东城市海参崴从业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到上海来创业了,他曾经投标过中山陵的修造项目,而且为了中标以三家公司的名义投稿,每一家都有“戈登士达(即其父姓氏)”的字样,不过中山陵的标的不是那么容易让不怎么了解中国的外国人中标的,他的三件投标分获五、六、七名,或许这就让一个致力于在中国开疆拓土的外国设计师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吧。

建造南昌大楼的是中国公司永安,郭氏掌握的永安公司在旧上海也算是呼风唤雨,但请来的设计师却没有什么成名的作品,让人颇为费解,或许列文当初隐名埋姓为人捉刀,终于到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时候了,或许列文因为资金周转不善,被迫放弃署名权为他人工作?

以上诸多列文的生平,来自经常撰写有关上海文章的旅沪俄籍作家Katya Knyazeva的调查,另据她最新的发现,列文的家人可能在上海一直待到50年代中期才移民去纽约。

列文早年在海参崴的作品

可是这座大楼设计得如此之好,为何他又再无作品问世了呢?我们就不得而知,留待后人去寻觅了吧。也有人说在南昌大楼不远处的陕南村,即原先的亚尔培公寓(Albert Apartments)也是他设计的,只是资料中提到的那个列文是“比利时设计师”,有没有可能列文在逃离苏维埃化的俄国之后改了国籍呢?但无论如何,上海再也找不到第三处由“Livin-Goldenstedt”署名设计的建筑了。

南昌大楼登高望远,可见上海文化中心(上左)和陕南村一排排房子(上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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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上海的身份象征

40年代末《上海百业指南》Astrid Apartments

南昌大楼平面俯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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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南昌大楼,名称意外的多,如本名Astrid Apartments,而这个在英语里好听好念的名字到了中文里就犯难了。有人音译为阿斯特屈斯特公寓,但这个名字实在又臭又长,又容易念错,所以很多人以路名叫它环龙公寓,后来路名改了就叫南昌公寓,而后有很多单位搬进去了,就又常叫南昌大楼。《上海名建筑志》中对它是这样叙述的:

南昌大楼两面邻街,楼的转角处安排作大门进口。底层是点面。沿着环龙路底层设两个过街楼出入口。二层以上是住宅,户型有1、2、3、4等室型,户内有壁橱、厨房和卫生间。每户都有半挑半凹的阳台。属于现代建筑,简洁而大方。外墙采用奶黄色面砖贴面。在大门入口的门楣和顶部尖塔,以及檐部、门厅地坪、门窗铁花等处,都具有装饰艺术派风格。 。。。 其中的设计竟然有一梯两户,厨房和客厅的连接处还有3个多平方的独立备菜室,那是为了招待客人,主人家的厨师可以把菜烧好放到备菜室中,再由佣人端上。电话线也是事先有了暗线,现在的住户仍在使用,说明以前每户都是配备电话的。

《上海名建筑志·欧美风情的沪滨广厦·简洁大方的阿斯特屈来特公寓(南昌大楼)》

南昌大楼内景

THE ASTRID APARTMENTS 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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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大楼的建造之初是奔着奢华而去的,无论是电梯、电话线还是保姆房都是当时非常先进的设置,不过似乎里面的住户,迄今还没有出过什么影响中国近现代史的大人物。而一街之隔的霞飞坊(今淮海坊)内则是群贤毕集。

南昌大楼在文学作品里的登场,最惹眼的一次,莫过于前两年荣获茅盾文学家的金宇澄的长篇沪语小说《繁花》

小学时代,沪生每次经过这座老公寓,喜欢作弄电梯,反复揿电铃,电梯下来,大家逃散。开电梯女人冲到公寓门口,大骂瘪三,死小囡。大家躲到南昌路不响,待电梯上去,再揿铃,非让电梯上下多次,方才满意离开。此刻,电梯女工看看小毛。沪生说,我寻姝华。女工对小毛说,喂。小毛说,姝华。女工拉拢铁栅,扳一记铁把手,电梯是铁笼子,嗡嗡嗡上升,外面铁丝网,楼梯环绕四周,到三楼,开铁栅门,姝华立于房门口……

金宇澄《繁花》

今天的南昌大楼依然出现在二手房或者租房网上,它华丽的外衣,它的历史和过去,未必真正吸引人们前来,真正的优势在于淮海路商圈步行可达,地铁1号线/10号线/13号线就在旁边,瑞金医院分钟可达,可能还有一个不错的学区。不知道南昌大楼的电梯还是原先那样的吗?

一切繁花胜景俱往矣。

2019年5月:再见

2019年5月,我终于找到时间去看一看南昌大楼了。5月并不是一个看法租界大楼的好季节,但也比夏天要好,从茂名南路南昌路口西南望去,南昌大楼虽苍老,但依然看得出昔日的贵气。

走进一看,这座高层公寓楼的气势扑面而来,尤其是最富特色的转角立面,奶黄色和翠绿色的外立面颜色依旧鲜艳。

沿街的商铺全部关闭整修中,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沿着南昌路往东走约100米-200米,依然是南昌大楼的延续,其庞大的建筑体量可见。除了转角的正门之外,南昌路上还有几个入口,其中有一个门户可以直入天井,也就是它鲜为人知的另外一面。

正门入口上方的花饰

不过,或许是《繁花》里把南昌大楼写得太高档了,看到天井一侧的南昌大楼就像见到心仪的对象内衣竟然都是破洞那般的幻灭。墙面应该是没有怎么用心地粉刷过,所以到处都是开裂的墙皮。几户人家随意安装的衣架和雨棚也让建筑外观变得不和谐。

想想还是趁早离去,不忍看到它在阳光下暴露出种种岁月带来的痕迹。许多美好的建筑,没有毁于无知的拆迁,无法预知的天灾,或者无法避免的战火,却在无心疏失中渐渐失去了光彩。不过,回头想想,如果算年纪,这也是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经历过历史的沧桑巨变,留到今天,也算是一块稀世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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