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先生
可是现在,在我有闲暇从高楼上下来,我是很少踏进那所熟悉而又熟悉的底楼屋子了。我只能在校园一圈一圈儿走路,偶或念及先生的音容笑貌和倏忽离去,我的心便不由地隐隐作痛。
先生一生致力于散文写作与文学教育,其道德文章被一众读者深切喜爱,被一众学生和文人由衷仰慕称颂不已。陈忠实说:“ 侯雁北是陕西文坛的一棵大树!”贾平凹仅有随先生下礼泉乡间编写社史一段经历,偏说:“我也是侯雁北老师的一个学生!”2018年10月,《丝绸之路》杂志用一期篇幅推送“侯雁北九十华诞专刊”,这在全国文学和学术界应属孤例,实难一见。我在《先生属龙》一文里,用将近五千字的篇幅,从容地述说了先生的家学渊源、国学根底、散文成就和美学理念。我还表述先生与我形同父子的情感以及相互依傍的朝朝暮暮。我虽说笔力不逮,行文亦难免挂一漏万,却也相信,我是把一个活脱脱的侯雁北,简约勾勒给喜爱他的读者了。
其实,先生不独是散文大家,不独有煌煌22部著作和一部比枕头还厚的《写作艺术大词典》出版、行世。先生还是一位纯粹的诗人;以诗的名义,是他爱慕文学女神最早的表白和最后的致敬仪式。先生于少年青年时期,大约有六年七年时间,在甘陕两省报刊上发表的多是诗歌作品,到九十高龄,又写《鲐背诗钞》140余首,由他的学生的学生即著名诗人吕刚作序,一时在文坛里外传为佳话。先生的诗作爱意洋溢,诗意隽永,读后令人回味无穷。2018年10月我赴兰州参加“丝绸之路国际文化博览会”,因先生与丝绸之路机缘既深且久,组委会安排我大会朗诵先生的诗作《夜话》,其诗说:“两只鸟在枝头/夜间对话/你冷不冷/冷/那你向我靠近靠近//两只鸟在枝头/继续说话/你还冷吗/冷/那咱明天,垒一个窝/”我知道这首诗是先生在唐都医院病床上写的,如此清纯、靓丽、隽永的诗句,是病中的先生,对生命以及对他喜爱的文学事业深切的留恋、眷顾和礼赞。
先生的生命和事业,是在他进入鲐背之年走向巅峰和辉煌的。从虚龄九十到九十四岁,他是每月每日沉浸在读书或写作的快乐当中。其时先生已病疴在身,对此他也许清楚也许无从知晓。最初一阵我常劝他勿再看书写字,他说:“我这不为别的,就为了防止老年痴呆。”说得让人心疼、潸然。之后有两年多的时间,每回我去他的屋里,多数都见他伏在书房电脑桌前,专心致志拿“霸王笔”写字录字。先生耳背,我伫立门口既久他也不会察觉。我拿出手机从容为先生拍照,两年下来,不意竟积攒了十数张之多。有天我整理这些图片,我的表情也许默然怡然,内心却在翻江倒海:一样的书屋背景,一样的一成不变的写字录字姿势,但时令和季节已迥然各异。先生的衣着,有穿夹衣的,有穿毛衣的,有穿棉袄的,有穿汗衫的,甚至还有光着膀子、热汗淋漓的。我将其中八张于手机里头依次排列,再将先生精装版新书《侯雁北散文选》的书影居中嵌入,一个笔耕不辍、与时间拼命赛跑的侯雁北老人,登时粲然、鲜冽地矗在了我的心目之中。
先生一生爱着文学,爱了一生都没爱够!
怀念先生,愿天堂有文学与先生早晚相伴。先生精神不朽,怀念先生,我辈当砥砺前行,万勿懈怠、颓唐以至躺平。
(作者简介:刘明琪,陕西长安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陕西师大人文社科高等研究院驻院作家。曾任《陕西师大报》主编、陕西师大影视中心主任、陕西师大出版社总编辑、陕西师大教育出版集团总编辑等。在国家和省内外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二百余篇,著有长篇小说《五狼关》和《金麒麟》,中篇小说合集《下庄,下庄》,短篇小说集《开白花的夹竹桃》,散文随笔集《善待世界》和《人物素描》, 学术著作《小说观念和小说文体》等。曾获1987年“全国图书评论”一等奖第一名和第十二届“中国图书奖”,有作品被《新华文摘》《人民日报》等多家报刊摘、转,散文入选中国散文年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