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泉雅文】古镇茶阳记忆
来源:大埔论坛
作者:greedwind
古城记忆
我长于韩江流域的蛮荒之地。
小时常垂钓于汀江(韩江上游主干)码头,江中常有大鱼怪鱼出没。比如,硕大的淡水虾,又黑又大;几十斤重的扁鲤,游弋于船舶之间;背脊带刺的黑色怪物“猪嫲锯”,也常上钩;不知名的小鱼,也在飘钓之中成为囊中之物;河岸边,沙石上,成群的小鱼在嬉戏,以至于随手捧起一滩清水,便有小鱼在手心!
丰水期浩瀚的汀江
码头是见识大轮船的地方。小城虽小,但也是江河汇集之地,客轮的站点。那时,机器是稀罕之物。每每有又新又大的客轮靠岸,总会沿着紧挨的船舷到大客轮去参观。
码头处于恰到好处的三江交汇处,江面宽广。这也成了煤炭、木材中转运输中心,商贾云集。上游的木材顺流而下,在此码头用竹篾编扎成几十米宽的大木排,然后再顺流而下。 而来自福建的煤炭,在此集中装货。来来往往风尘仆仆的煤车,把小城染成了黑色 。所以,这是船工、搬运工聚集之地,也带来小城回光返照的繁华。
昔日车水马龙的搬运站
在韩江的另一支流,溪小水清,成群结队的鱼儿在清澈透底的水草苔藓从中掠流而过。岸边芦苇栖息着异常美丽的长嘴翠鸟,时不时地悬停空中俯冲而下,然后叼起鱼儿飞回窝里养育后代。沿岸,还有稻田,这是泥鳅、田螺、螃蟹的栖息地。稻谷成熟之际,也是成群鸟雀欢舞之时。虽说鸟儿偷吃了作物,但却也吃了些虫子,也让农民们有打牙祭的时候。
那时候,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地是随着季节变化的。山上虽然没多少苍翠的大树和茂密的杂草,但也常见飞禽走兽。而水呢,是喜怒无常的。
昔日印山美景(茶安摄影)
那时的汀江,没有水库。于是,雨季之时小城常有漫街的洪水。儿时只知道贪玩,并不识洪水的厉害。一年多次漫街的洪水,便是孩童欢庆的时节,也是种天真的期盼。原因很简单 -- 不用上学了,可以爬到山上看浩瀚的水城,或者随着大孩子划着小船穿梭在狭小悠长的骑楼街上,或招呼玩伴下楼划向已经淹没的广阔稻田。洪水淹没了街道,街道依然交通繁忙着,穿梭着大小运水卖菜的木船竹排。古城人们,依水而居,习惯了不测的洪水。
洪水景象
后来认真读书时方才觉得水上威尼斯莫过如此而已。再长大些,便明白了这是在明清古城中朔水游玩的绝唱!而古城的景象,并不逊于白水绕城的丽江。
洪水漫街,便是蛇鼠昆虫上岸的之时,也是狩猎捕鱼的好时光。小孩子们拿着小棍子守在岸边,等待老鼠上岸,见一只打一只,美其名曰除四害。当然,蛇也在此时游上来。小蛇便由小屁孩们以深恶痛绝的手段乱棍打死,带着对蛇的恐惧,带着胜利的欢笑。大蛇上岸,我们便一哄而散。欺弱怕强,原也是人之避险本性。这时,便有大人上来帮忙,把蛇抓住。于是,水退后的街上,便有了把蛇钉在柱子上剥皮售卖的景象,围观者众多。
退水之时,街道上家家户户都忙于冲洗屋内的淤泥,俗话说“洗大水”。这时,也是渔民打鱼的好时机!渔夫在桥上逆流挂起3米见方的大捞网,浸入水中。不用几分钟吊起网,便有不少鱼儿在网里蹦跳。
水退尽,原来挖沙场被水推平了不少,但总会留下一个大水池,这是小孩子的安全玩乐的临时天堂。水深时,可以游泳,水退至膝盖下,便可以用斗箕或徒手捞鱼。如果有谁家小孩拿着捞网,总会让人羡慕不已。不要小看一个水池,其中的小鱼真是多,有时脚都可以幸运踩到沉底的鱼,每个小孩基本上都可以捞一大碗回家当做解馋的菜肴。丰富的物产,便是自然的回馈。
如果水退之时在夜晚,第二天经过冲积河滩,可见搁浅的大大小小鱼儿曝尸荒野,甚为可惜。
很早的时候,便知道上游将建水库,宣传说居住的小城便不会再有漫街洪水,能有多少多少的好处。沿着山路岩石边的勘探标记,幼小的心灵莫名地升起了对水库的期盼,希望看教科书般的水库快快建成。
在我天真的期盼中,水库没有建成,而我随父母工作调动搬离了小城。多年以后,我哥成了库区移民办的干事。这时,离开那片水域,对水库已经没有了期盼。再过若干年,特意重返古城,古城已经没有往昔的繁华,少了黄金水道的灵秀。
新楼房在旧城外围的田地间无规划地笋动; 那条曾经嬉戏的小溪泛着病态的黄色,只剩下涓涓流水;山上倒是葱郁了许多,掩盖了儿时的青石台阶。而那条曾经停泊客轮的码头,已经枯水。曾经难以横越的江面,现在人们在浅处可以涉水而过。三江交汇的沙洲已经连成一片,竹林缩小,开垦为菜地。这是怎么样的一个景象!
如今的大沙坝已经成为蜜柚园
我想,在水库截流之际,曾经有多少鱼儿搁浅水滩,而又干枯而死。曾经穿城而过的河道成了永久的记忆,而江边白色垃圾在舞动着、示威着、诉说着工业文明的野蛮征服。
古城再也没有漫街的大水,再也没有黄金水道的痕迹。昔日艄公的号角已经散去,码头搬运工们的汗水已经风干, 客轮粗狂深沉的长鸣在记忆中永久搁浅, 唯见古城残存着煤城的一丝黝黑 -- 也许这也会在风雨中逐渐褪色,也许在未加保护的粉饰中变得愈发苍白。
而我,只能把这份古意凄凉地慢慢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