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阿多尼斯:中国人已是我诗歌想象的一部分
“没有哪道光,能跟母亲脸上泛起的光媲美——如果你懂得如何欣赏它……诗篇是一个女人,其身上的每一个点都是一块宇宙的刺青。为什么阿拉伯和类似民族的时光之鸟,不会演奏存在之乐?我这是问你呢——中国音乐……”
11月3日,阿多尼斯的诗篇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响起。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举办的“诗歌来到美术馆”第六十二期“阿多尼斯朗读交流会”,邀请到了在世界诗坛享有盛誉的诗人阿多尼斯,500多名诗歌爱好者从全国各地赶来,与阿多尼斯轮交流诗歌与生活的奥义。八十九岁高龄的阿多尼斯依然十分健谈,灵动又幽默,他对人生的思考解读令在场观众或释怀一笑或拍手称赞。朗读会上,阿多尼斯还与读者们轮流朗诵着他的新作《桂花》。
活动现场 图片来源:王寅
对阿多尼斯来说,诗歌是人生中的一盏奇妙的明灯,诗和爱一样,是人在通往未知的旅途中重要的伴侣和朋友。
阿多尼斯曾数次来到中国作交流,与许多诗人结下深厚友谊。近日,阿多尼斯还出版了中国题材的长诗《桂花》,记述了他2018年九、十月间的中国之行,尤其是皖南和黄山之行的印象、感受和思考。整部长诗由50首相对独立的诗作构成,字里行间随处流露出他对中国的自然景观和悠久的历史文化的热爱,以及他对中国人民的情谊。
阿多尼斯虽然常年生活在法国,但他也和大多数阿拉伯人一样,颇受阿拉伯文化传统中对中国正面、友好的集体想象的影响。而之前几次圆满的访华经历,也加深了他对中国的友好感情。因此,友谊是长诗《桂花》的基调之一,阿多尼斯对中国自然、文化和友人的深情厚谊在诗中溢于言表。他眼里的中国,“不是线条的纵横,而是光的迸发”。他心中的中国女性,是“云翳的队列,被形式的雷霆环绕,由意义的闪电引导”。他在长诗的尾声写道:“友谊是否可以声称:唯有自己才是世界的珍宝?再见了,孔子,再见了,黄山——男主人!再见了,桂花树——女主人!太阳在追随诗人们。”以此来向中国自然和文化致意。
阿拉伯世界没有桂花这种植物,阿拉伯语中也没有这个单词(只能根据英语Osmanthus音译)。当阿多尼斯将长诗定名为《桂花》时,译者薛庆国曾问阿多尼斯为什么如此定名?阿多尼斯稍加思忖道:因为中国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就如桂花一样。在诗中,阿多尼斯写道:“请告诉我,树根:这芳香物质是否也含有我的血脉?桂花树,我要向你表白:你崇高而珍贵,普通又特殊,但又混杂于众树之间:这恰恰是你的可贵!”
阿多尼斯在中国
阿多尼斯第一次访问中国、访问上海是在1981年,当年的情景仍然令他记忆尤新。“30多年前我来上海时,我刚刚从纽约回来,所以当时上海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纽约的某个被遗弃的、落后的郊区,压抑而令人伤感。2009年我又一次到访上海,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一个全新的城市。今天我再次看到的上海,已经是一个和纽约并驾齐驱,甚至在某些方面开始超越纽约的城市。这种巨变令我惊讶、感慨,这其中一定隐含着上海人民巨大的创造力。创造上海奇迹的上海人、中国人,已经是我诗歌想象的一部分了。”阿多尼斯在朗读会上说,他能在上海感受到一种和他心心相印的气质。
怎么定义诗人?诗歌和艺术的关系是什么?面对读者的提问,阿多尼斯的回答简约而深邃。“你的诗有没有带来改变?我们不能将诗人简单地理解为写诗的人,有的人写下诗句,但他/她并不是诗人。在我看来,诗人的意义在于是否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改变和新的理解。”
在阿多尼斯看来,伟大的创造性工作,都是诗歌,因为它们带来了改变,伟大艺术家都是诗人。“一幅画作最重要的不是眼中所见,而是其背后看不见的诗意。诗歌是可以改变世界的。我创作的艺术,包括诗歌,除了力图在词语层面赋予语言新的生命,还力图将造型艺术的元素引入诗篇。你在挂在墙上的画作中可以看到,墨汁、色彩、造型、书法和诗歌融为一体,你可以称之为造型的诗篇。这是我的一种尝试,我是否成功了,这并不重要。对于艺术而言,最重要的是,你一直葆有尝试、发现的冲动和勇气。比一幅画更重要的,是画背后隐匿的催人发现和求知的欲望。”
阿多尼斯是什么时候决定成为诗人的呢?阿多尼斯笑着说,诗人实在是太颠沛流离了,在阿拉伯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诗人,但人什么时候和诗走在一起是无法自己决定的,“就像男女之间的爱情,爱情的火花到底是什么时候燃起的无法解释。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诗歌的火花诞生后,倘若没有了诗歌,那么我的人生就没有意义。我和诗歌之间的关系让我感到很幸福,但我和世界之间的关系是痛苦的,这种痛苦也反映在我的诗歌中。我愿意牺牲我和世界的关系来换取我和诗歌的关系。”
诗歌还能让人不被裹挟在时代的洪流中而保持清醒,阿多尼斯主张人的主动性,“人不能被时代奴役和改变,人应该改变时代。但现在的情况是,人越来越屈服于时代,尤其是在高度机械化时代,人很容易变得麻木,如同机器一般。无论如何现代化,都应该保持人性。”
回到小家层面上,阿多尼斯如何看待与子女的关系?“如果一个孩子没有叛逆父亲,在深刻的意义上他其实是在杀死父亲,”阿多尼斯语出惊人,他进一步解释,他教会了孩子自由,而孩子教会了他叛逆的自由,“自由叛逆同时尊重长辈,这是我觉得儿女应该做的事情。”
阿多尼斯对年轻诗人的建议是:“一,对你的父辈发起'革命’,以便让他们获得解放,并让他们有机会进入未来。否则,他们会被往昔吞噬。向他们发起'革命’,以便让他们继续获得生命;二,对你们自己发起'革命’,对被传统、习惯、主流文化观念占领的你们的头脑发起'革命’,尝试将这些东西从大脑中清除,去聆听发自自己内心和身体的声音。书写属于你们自己的身体、梦想和忧患,创造你们自己的语言,不要雷同;三,无论取得多大成就,保持谦虚,对自己说:我依然什么都没写呢,我更好的作品,将由未来的我完成。”
在今日的时代,诗歌的未来,依然是不值得担心的。阿多尼斯自信地告诉大家:世界上只要有爱和死亡,诗歌就会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