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和杏林

在沟谷中的树林中穿行,从以前安装辘轳的带着一个石眼儿的大石片旁边走过,踩着落叶,踩着烧荒以后变成了黑色的灰烬的草根;慢慢地就从倾斜的坡地上走到了丘陵顶部的斜梁上。

回头看看,几个人在斜梁上行走着的背景,是起伏的谷地和谷地后面的高山,高山后面的平原。人能始终在这样一种背景深远的环境里走路,脱离开日常的没有背景、只有墙壁和道路做环境衬托的情况以后,突然会显得真实起来,优美起来。

拍照和自拍在这样的时候总是恰如其分的,连峁梁上成片地歇息着的黑白喜鹊好像也感受到了逐渐接近的这几个人身上的轻松愉快,连蹦带跳地叫着却并不飞走。它们的家就在沟谷里的大树的树冠里,和坡梁上这样的位置几乎是平行的,它们来来回回如履平地,省力而方便,所以落地以后便轻易不愿意离开。动物之间互相有没有恶意,往往是本能地互相感觉得到的。它们如常的嬉戏,是对我们这几个只观赏、赞赏的外来者的轻松和善意的很自然的肯定。

它们在自己的广场上集体游戏,在开大会,在商量什么远景规划和近期目标?反正现在它们既不捕食也不争斗,就是聚在那里蹦着跳着喳喳叫着,至少显得对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的处境还是相当满意和认可。

尽管人类修建在丘陵至高点上的巨大水泥蓄水池里现在没有一滴水,尽管随着无定向的风的时有时无雾霾指数一直在重度污染与轻度污染之间转换,尽管不远处的山间平原上的密集的烟囱林冒着滚滚的烟、响着昼夜不息的隆隆声。

在我们的土地上,能有一个角落里还有一点点短暂的适宜,不论人与动物便都可以这样不计前程地偷安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群喜鹊就不仅是我们观赏的对象,更还是我们审美的同路人。

更出人意料的是,除了喜鹊,前面还有一片杏林。

杏林的树枝树干都还是黑色的,虽然仔细看会发现,它们枝头那些默默地承受了一个冬天的寂寥和寒凉的花骨朵,已经有了一个个细微的红嘴儿。这些红嘴儿虽然密集,但是远远地看过去还不能形成集体的颜色,就还在黑色枝干的笼罩下。

但是,正是这一片黑色枝干像是线条画一样撑起来的杏林,却因为位于丘陵顶部的峁梁上,而在天际线的背景里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存在。仰望之下,每一根枝条都像是刻意做到一幅画的画面中心里去的,都在漫不经心里似有深意。一棵棵杏树联合起来所形成的杏林的飘逸的树冠,在隆起的丘陵线上像是某种盛大的花朵,以剪影的方式呈现给其身后高远的天空。

丘陵地带的一个特点就是一个高点后面总会有一个低点,高点是梁、低点是沟,沟后面还必然有另外一道梁,梁上的树木道路车辆都成了这一道梁的背景,成了这一道梁上的杏林的背景。前景后景叠加,好像都已经脱离来了平原上的人间,成了盛大的天庭上正在展开的秩序井然的另一种生活的场景。

正是这样的幻觉,使丘陵审美成了一种让人情不自禁就会驻足凝望的对象。完全可以想象再过些日子,当杏花终于盛开的时候,一片红云降落在梁上,将前景后景一起点燃成了红粉的颜色的时候,这里不是天堂胜似天堂的妙境。

这是我们专程来丘陵徒步的收获,在大自然仅存的残余中,在地形地势的最后遗存里,这是一点点不无可怜也近乎唯一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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