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一棵苦楝树

年底的日子，走在多云的天空下。

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里射下如剑一样的光芒，在寒凉的大地上照亮红的屋顶白的墙壁，照亮碧绿的蔬菜和土黄的稻梗儿；偶有水波闪动于沟渠之中，便能辉映出匆忙变幻的天空，让人在强劲的风中依然心中蕴满了审美的愉悦和欢欣。

小河边的一棵树，倾斜着向着春天夏天秋天都水汽氤氲的河面弯下腰去。一道下河汲水的台阶干干净净地顺着树的斜度铺展下去，这是水边这户人家在另外三个季节里的一个重要生活场景。冬天的水面澄澈而宁静，只随风而起有小小的波澜；波澜连绵，像有无穷的动力源，成为冬天里的生机之一种。

而水边这棵树，是苦楝。北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苦楝。“楝”的发音不是Jian，而是Lian。

冬天的时候，苦楝树树枝上垂垂荡荡地挂着圆圆的苦楝果儿，和树下的水波一样随风而起，又随风而回；来来回回地在树枝之间舞蹈着，成为这大地虽然依旧碧绿但是冷风却送来阵阵寒凉的冬天里的，一种灵动的存在。

在一个北方人的心目中，苦楝树的全部细节都是新鲜的。而首先吸引了他的树的姿态，其叶落果不落的特殊姿态，还有它跟人居的关系，都形成了一种百度一下的迫不及待。

苦楝花果根皮都是中药，浑身上下都是宝。不仅浑身是宝，树根树皮花朵果实都是中药，而且春花是紫色的，有一种丁香式的独特美丽。夏叶丰厚，形成浓郁的阴凉；而且树周围不生蚊虫，树下种菜都不必打药。秋天黄叶灿烂，冬天落尽铅华，只剩下小小的苦楝果挂在枝头，让阳光满满地晒到人家的窗口。从这个意义上说，苦楝树于人周到之至，既美也善。

不过，苦楝树同时还是一种无用的树，不成材，因为其树干不笔直，甚至一半都是歪斜着的；粗细不均匀，好像一直脱不了原来灌木丛中的那种姿态。这一点，直接成就了他们不会被轻易砍伐的好运气。

每一种植被予人的幸福，与人类相厮守的时光中的诸多影响都不尽相同。在一个地方一种植被会有一种模式，在另一个地方另一种植被又会有另外一种模式。其间的差别，正是在对比中体会地理给人的愉快的重要途径。

在不同的地理环境中生活至少是体验一下，是人生的福利。尤其是冬暖夏凉的地方，是与自己的长期居住地迥然相异的地方。那种全新的豁然开朗的体验，会一下子拓宽自己的人生，会让人领悟到人生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样式，为了适应不一样的水土，不一样的地理环境；每一种与环境想贴合的人生样式、植被样式都是顺乎自然的正确，都有一种天衣无缝的美。这种美，是人在天地间生息不已的自然而然的选择，是紧随物候的植被与人类一样的适应与影响的产物。

苦楝树和橘子树、竹子、樟树一样，都是本地的常见树种，都是在这块土地上完全适应了四季的气候特点的本土植被；它们在四季之中的变化，它们按部就班的重复，是当地人的生命中的日常景观，更是我们这样偶然的外来者最直观地了解这个新鲜的世界的重要途径。有意思的是，在这条途径上，充满了因为新鲜的认知和自然的比较而来的不尽的欣喜。

在又一年年末的日子里，见识了一种对于自己来说全新的树，而且不论是人还是树，都沉浸在PM2.5只有18的好空气里，都清晰明亮，一如未经发展的原始时代。这样的幸福，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