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里的归程

立冬以后秋天的痕迹远还没有从大地上走干净，背风向阳的地方的树冠上的红红黄黄的叶子依然会在有风吹走雾霾的好天气里显示自己如花的存在。为了追逐这样即将逝去的春花一般的秋色，我们到山里去找那些北风吹不到的山谷盆地，去观看缤纷的树叶在稀疏的枝头迎着阳光的时候的凄美的闪动，去沐浴没有污染的山石和草木散发出来的让人不由自主就会深呼吸的好空气，去对着开始卷了叶子的苹果树上的一个被遗弃的红红的果实笑逐颜开。

我们在这一天里反复感叹着冬天的风带来了整个秋天都难以看到的好颜色：如果没有它强劲地吹动，漫天的雾霾就还会无所不在地霸占全部天空。我们就不能像这个星球上所有生活在正常的天空之下的人们那样看见季节，看见湛蓝的天空之下的秋色的斑斓。

这样美妙的一天不得不很快就结束的时候，我们只能离开这幻化得好像很不真实的秋冬之境，返回总是在雾霾笼罩里的家。从南向北的高速公路在平原上笔直地延伸，高高的路基使视野无碍，向西边山脉后面的落日和向东面广袤的平原，都可以看出去很远很远。

太阳迅速地沉没到了西山后面，取了仰角的天光却一直辉映着西山后面的天空和天空上如正午一般的白云；而东边的大地和大地上的村庄却都已经模糊不清。在东面，灯火几乎是同一时间里闪闪地出现在青肿的大地上的。有汽车移动着的灯光，有固定成一排的路灯，有楼宇上像是在不停地眨眼睛的灯；它们星星点点的存在，彻底将大地推进了黑暗的深渊。

想象一个正在这深渊一样的黑暗中徒步前行的人，一个走在大地上的孤独的人，他挣脱黑暗的方式一是加快脚步，再就一定是仰望西天上久而不去的最后的天光了。

因为就在这深渊之上，以我们正在快速奔驰其上的高速公路为界，就是夕阳最后的光芒迟迟不肯退去的好颜色。这层像是月光的颜色依旧带着太阳些微的温暖，以极其广大的均匀，普遍地涂抹到了大地上所有向南向西的院落、墙壁和树梢。在这样无所不及又有所保留的涂抹中，那些在平原上伸展向着远远的山峦而去的小路，被周围黑暗下去了麦地衬托着，闪着一层皎洁的亮色。

想象中那个孤独的徒步之人，一定就正行走在这层皎洁的亮色里吧。迅速降临的寒凉和他行走着的热气，都是我们坐在车里一闪而过的奔驰中所庆幸着没有又遗憾着想要的体验。很多时候，能够看见和能够想象本身就已经是不亚于真实的体验，甚至就是那体验本身。在我们被缠绕的人生里，有着太多情境是未必可以真正涉足的；而又有很多正在涉足其间的事情是我们没有感觉的，甚至视而不见的。

城市就在前面，万家灯火已然亮起，亮起一座由太多的灯光组成的喧嚣的拥堵之城。成千上万的人们所共同组成的城市节律，正将我们吸纳进去参与到它如轮的旋转里。从暗黑的遥远之地返回，不得不排队汇入车流人海，一起拥堵、一起旋转，这几乎是大多数人不可抗拒也无力挣脱的宿命。只要还能偶尔逸出，偶尔从这样的不舍昼夜的旋转里离开，去俯瞰去远看一下，不沉溺到忘记了四季的根本，大致也就是完整一点的人生了。

这样的感慨显然还带着一点远方的诗意，因为随后就在二环上的一步一步挪动的拥堵里，陷入到了晕车的痛苦和总也不能到达的焦灼而无暇他顾了。

在没有季节、没有夜的城市里，自然也没有双脚走在大地上的平稳和坚实，没有因为目睹了夜色降临而来的无尽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