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笔下的镇江：润州的城旷达，人也风流！
▲ 《润州》· 杜牧 / 书法 · 陈昌琪
很多人来镇江，总要寻访一下镇江的老街巷陌，一些古朴的街巷名，总会让人联想起往昔那些风物人情，在千载的风尘岁月里，有时候会让人有一种错觉，当初的繁荣市井，并没有化为断垣残壁，那种文化传承不动声色的在我们骨子里流淌，同时留下厚厚的沉淀和记忆，继续参与古城的历史。
万古一人巷附近，东晋时有座古老的青苔寺。到了大唐，寺庙冷冷清清，旁边的渌水桥成了人烟聚集的商业区，诗人杜牧每次来润州，就在这儿的酒楼会友。
这座城有杜牧的亲情，也有杜牧的友情。杜牧的弟弟杜顗在润州做官，一江之隔，兄弟情深的他常常乘船过江来看望弟弟，然后呼朋唤友，在渌水桥边的酒楼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嗨了就写几首诗，发到朋友圈，告诉大家：镇江这地方，真不错啊。
向吴亭东千里秋，放歌曾作昔年游。
青苔寺里无马迹，渌水桥边多酒楼。
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
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
杜牧的双城记
杜牧是“高起点”，他出生在一个显盛的家族，祖父杜佑曾是三朝宰相，伯伯和父亲也都是朝官，堂兄杜悰在武宗、懿宗两朝也官至宰相。他这个“官三代”，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最喜挑灯看剑，满腹戎马关山、建功立业的雄心。
杜牧也是难得一见的“高颜值”，《唐才子传》明文记载：“牧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帅得不要不要的。
可惜的是，他活在了晚唐，只活了50年，却历经了8位皇帝。政局如此更迭，这就注定了他的仕途不可能有多么平稳。
二十六岁那年，他赴东都洛阳参加科举考试，进士及第。随后，他被委派做了一名档案图书馆的校对，弘文馆校书郎、试左武卫兵曹参军，相当于科级干部。
勉强做了半年，他陷入了沉思。
他依稀记得十几岁时，唐宪宗削平藩镇割据，给他莫大的鼓舞；二十岁时，战火连绵，他献计平虏得到宰相李德裕的首肯，给他无限的动力；二十三岁时，他眼看国家江河日下，提起笔来作一篇《阿房宫赋》，奇文天下皆惊。如今呢，终日里捧着茶杯，在办公桌前校雠典籍、订正讹误。
这种既无权力又无自由的工作并不是他所向往的，杜牧托人找关系，到江西观察使沈传师手下当了一名幕僚，随着沈传师去了宣州（治今安徽宣城），在那里呆了三年多。
中间有一阶段，扬州淮南节度使牛僧孺招聘，杜牧跳槽去了幕下任书记，掌管文辞事务。
扬州润州一水间，杜牧的弟弟杜顗也在润州做官，杜牧频频往来两城，流下了他许多诗歌。
唐代的扬州，是中国的最繁华的都市，不仅商业繁荣，“烟花”业也是名扬四海，杜牧写了很多关于扬州的诗，比如那句经典的“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再如“春风十里扬州路， 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 玉人何处教吹箫。”等等。
因为在扬州玩的有点开心，领导牛僧孺还经常劝他保重身体。
牛僧孺喜欢杜牧的才干，怕他出意外，暗地派士兵微服跟随。直到杜牧将回长安出任监察御史。临行前，牛僧孺设宴为杜牧送行。酒至半酣，牛僧孺委婉劝诫杜牧：“以你的才能，应当以远大前程为重。我担心你不拘小节，对身体不好。”杜牧答道：“我常注意检点自己。”牛僧孺笑笑，叫人找来一个匣子，里面全是密报，如：“某夜，杜书记过某家，无恙”。杜牧看后，非常惭愧。
扬州留下了杜牧的风流，而镇江却留下了杜牧的思念。
▲ 杜牧《张好好诗帖》局部，现藏故宫博物院。
润州岁月
杜牧曾送他的弟弟杜顗到润州，担任润州刺史李德裕的秘书。他写了一首《送杜顗赴润州幕》：
少年才俊赴知音，丞相门栏不觉深。
直道事人男子业，异乡加饭兄弟心。
还须整理韦弦佩，莫独矜夸玳瑁簪。
若去上元怀古去，谢安坟下与沉吟。
诗里，满是对弟弟怎么工作，怎么和领导打交道的指导。
历史上，李德裕这个领导作风很硬正，手下没人敢提意见给他，只有杜顗屡次
提意见。等到李德裕被贬袁州，经常叹息：”门下爱我皆如顗，吾无今日！“
杜牧喜欢交朋友，在镇江的文友也多，写过信给朋友许浑，诗长，标题也长。比如：《初春雨中舟中次和州横江裴使君见迎李魏二秀才同来因书四韵兼寄江南许浑先辈》、《许七侍御弃官东归潇洒江南颇闻自适高秋企望题诗寄赠十韵》。
他还去拜访了杜秋娘，听了杜秋娘自述的故事，写下了《杜秋娘诗并序》：“自古皆一贯，变化安能推？”
▲ 杜秋娘 ——图 沈珍珠奶茶
杜牧每到一处都会凭吊古迹，写过很多咏史讽今的诗。
他曾登临甘露寺，写了一首《寄题甘露寺北轩》：
曾向蓬莱宫里行，北轩阑槛最留情。
孤高堪弄桓伊笛，缥缈宜闻子晋笙。
天接海门秋水色，烟笼隋苑暮钟声。
他年会着荷衣去，不向山僧道姓名。
生不逢时在江河日下的晚唐，盛唐气息已一去不返，朝堂上”牛李党争“越来越激烈，大唐的内忧外患也越来越重。他眼中见到的，是海门秋水长天一色，耳中听到的，却是迷雾中隋苑的暮钟声声。
熟读史书，看透时局，杜牧将一腔无奈交于酒肆，饮酒，也是一种疗伤的乐事。
渌水桥边的酒楼，是杜牧带着弟弟，和朋友们喧哗嬉游的聚会之地，青苔寺旁，经常传来他们合唱的“润州、润州”。
前朝名士旷达风流的影子，似乎在杜牧身上慢慢重叠。
那一年，当周围的喧闹声慢慢停歇下来，人去楼空的时候，杜牧才一个人静静的神思穿越时空，思绪飞跃到烟雨南朝。
月光洒在渌水桥旁的白马坊下，直到日落月出，江面传来一声清脆的笛声。将沉浸在遐想中的诗人惊醒，悲怨笛声，是东晋“尽一时之妙，为江左第一”的吹笛好手桓伊，来为他传达心中的无限哀愁？
呜咽的笛音，恰如一位顾影自怜的才子，蹒跚回味对命运的伤感和无奈。
再别润州
几年后，杜顗生病辞官休养，又过了三年，病重导致双目失明寄宿在一座寺庙之中。
杜牧请来眼医，请了一百天的假，一起从洛阳去扬州给弟弟治病，病没看好，假期已满，杜牧放弃了官位。
杜牧带着弟弟奔波千里，历经十四年，兄弟俩从此聚合不定、求医无果、辗转飘零。
生活已经为三十六岁的杜牧戴上了两鬓的白发，杜顗病死后，杜牧一病不起。
病榻上的杜牧，经常想起当年的登山临水、赋诗作歌，当年的灯红酒绿、潇洒风流，都已经被雨打风吹去，润州城，留下了他和弟弟的记忆，还有那些友情岁月。
谢朓诗中佳丽地，
夫差传里水犀军。
城高铁瓮横强弩，
柳暗朱楼多梦云。
画角爱飘江北去，
钓歌长向月中闻。
扬州尘土试回首，
不惜千金借与君。
扬州虽繁华，但有“尘土”气，我那帮兄弟们啊，借你千金，去润州吧！
▲ 图，杨宪华
或许只有解读那些在时光里的记忆，才能体悟到生命的无奈和沉重，才能与一座城市的旷达风流引起共鸣。
当我们沉入历史深处，体味着天地间跳跃的强劲的生命律动，倾听着我们被感染的心灵，那渌水桥边飘渺的笛声，那铁瓮城下忧郁的曲调，似有若无，幽静的四周空荡得只能听见桥下的流水声，是在轻叹人生无常的悲慨么？
镇江城中，早已难寻觅唐人的痕迹，也没有人再会想起，过客名士的风流，青苔寺里的马迹。
在那宽袍大袖的大唐时代，那位如鹤舞长空的诗人，俊朗飘逸，雄姿英发；强作笑颜、把酒尽兴，他的内心，如这座城，凝动着超然和旷达中散发出来的生命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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