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金阿云：【衡叔】（散文）
衡叔
文/金阿云
2017年的中秋上午，我坐公交车往十几公里外的老家东田村度中秋。那日，车行在淡溪水库西侧，望着山间柴树苍绿，倒映在碧水里，在阳光下，别有一翻景致。转过山弯，山上隐现的田地倒多了起来，但长满了芦草野树，反变得荒凉凄苍。过了几分钟后，车就上了东田村口，我下了车。车就往自龙山风景区驰去。
漫步在村头巷尾，我望着大都是一栋栋破旧的木砖房子，略有几幢新的水泥房，点缀其间，在四周苍翠的山中，有些刺眼。村里十几个象我父母一样岁数的人，在村口，闲扯着什么，冷冷清清。我转往上底岙屋，来到已故衡叔的老宅。这幢三间二层砖木房，已很破旧。窗户布满了蜘蛛网。屋后是片竹林，郁郁葱葱。鸟雀不停鸣叫。老人已去十多秋，他家后人已迁往城镇。可我每到到老家过节，都要他老宅转上一圈儿，说不尽对他的怀念！
衡叔不是我的亲人，只是比我高一辈的同姓叔叔。他能写一手好字，乐此不彼，对我这位后辈文学爱好者有着无私的关怀爱护。他勤劳、敦朴，乐观、善做公益事。尤期村里的道路倾注了多少心血汗水。
多少年前，我山村与邻村发生了山场纠纷，两村群殴，出了人命。年轻的衡叔并没有参与斗殴，却被误判了十年徒刑。衡叔在狱里倒练出了一手好字，深得柳体风骨。出狱后，衡叔大脸大眼依然年轻有活力。二儿子已都在京城谋生意。他与老婆不愿去，在村干农活，干小生意，建了三间瓦房。空闲之余，衡叔就沉醉在他的书法世界里，挥毫不辍，自得其乐。
我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没事也写起所谓的文章，写了就投，都没有声响。村人就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人梦想。衡叔开导我说，有梦想的人生很精彩。山里人眼孔很浅的。
文章久投没回信。我不死心，认为字写得太丑了，编辑先生不愿看所到，要是把衡叔那漂亮的字打在我的文章标题上，必定引得他们的关注，说不定给我带来惊喜。我经常往上房头衡叔的家请他给我题字。他都有求必应认真地给我文章写标题。文章贴上了衡叔的标题字，投出去依然泥牛入海，没有声响。衡叔都没问我的文章有没刊发。他没读过我的习作。也许，他料到我写的东西发不了，问起来怕我伤心。不过，我以为他只有初小文化，读不懂我文章。书法，他的挚爱。他乐于把书法看我分享。
一天傍晚，细雨濛濛。我拎着一篇自认为不错的中篇小说，叫《柴蓬里的鸟》的稿子，往他的住宅跑。他家木将军把门。我在屋外徘细，望得天都暗了，才望他挑着一担沉甸甸咸鱼干上来。这担咸鱼干是从二十几里外的虹桥攀山越岭上来的。他喘呼呼地说，阿云，什么事。我不好意思地说，又请您提字。这么忙，改天吧。他说，没事。在镇上吃了饭。
衡叔放下担子，擦了汗珠，打开门。他拧亮灯，就进房间里捧出墨水笔纸。他端坐在饭桌上，沉思了半刻，提了笔，盯着宣纸，运动着粗壮的手腕，一笔一勾地一气呵成，挥写下《柴蓬里的鸟》，字字苍劲挺拔，舒雅大方！他一副陶醉地把宣纸递给我说，希你的作品引起编辑的注意！我激动地收来纸说，太谢谢您了。您挑海货干嘛？衡叔说，明天要把它挑到岭底叫买。我不由地说，村里有条车路，我们不用那么辛苦。衡叔点头说，是呀，村那么大，没条象样的路。今后打车路，你要出大力哦！我便说，那还用说的。
衡叔把我送门外，他才回到屋里去。
習日早上，天刚擦亮。我拎着稿子，匆多地翻山下岭往虹桥镇邮局去。我投的稿子，依然得不到编辑老爷的注意。这次，我心灰意冷，再也没写稿子，更没有找衡叔给我提字。
第二年初春，村委发动村人造机耕路。外岙，下东田村人要造淡溪水库至上东田的车路，而底岙村民要造镜架山至上东田的车路，闹了点矛盾，各造各的路。衡叔倒说，村人尽力造路就好，二条路连相通，村里就有大发展。他一马当先，天天进底岙玉湾山上打路，还兼纪工员，有时也到下东田山筑路的。
在巍巍的玉湾山上，我们砍柴挖泥开岩，干得热火朝天。我在山上挖泥，有的村人就挖苦我说，阿云你会写文章做报告，就叫政府批钱下来，给我们山民发点工资吧。我红着脸说，作文章那么容易，你给我做看？老子早不写了。村人就哈哈笑说，村里是出不了文人，你还种好田地吧。衡叔解围地说，那不一定。我读过高宝玉的书，他只有小学文化，还当作家。许多村人不作声。有人接口说，衡哥，你只读几年书，字写得比先生写的强。
那在山上筑路，我只干了十几天，就挥身疼痛，手脚麻得捏不住东西。筑路也没啥工资，我就很少到工地上去。许多人也不愿干了。年轻地陆续到外打工经商去。衡叔倒是天天到山上筑路。我真佩服他不感到累。
一个傍晚，夕阳似血，染红了半个龙山顶。山雀啼鸣催人归。玉湾工地上，我不愿与几个老人一块儿走，就拖到了后头。衡叔收拾好工具。他瞧我闷闷不乐，就问，阿云，你不写文章了。我沮丧地说，不写了，写出也没用。他惋惜地说，文学，美术，书法都是美。追求美，是人的天性。成名当然好，不成名也没关系。你别把文章当敲门砖，少了功利。你就能写出人的真善美。我没把书法拿来比赛，自得其乐。你年轻，多读书，也可能出名堂的。
我苦笑说，谢谢。以后再说吧，我要打工去。你儿子都在北京挣钱。
衡叔说，年轻人是要到外闯，可村里缺了打路的主力了。
三天后，我告别了老家，扛着行李到虹桥寻活儿。我在一家私人厂里当搬货员。那活儿儿又脏又累，但有四五百一月，比在老家干农活收入多。夜晚，我无聊地看些文学书，有时也写点东西。不过，稿子很少往邮局投。我认识到自已的浅溥无知，怎么请人提写标题的稿子，就引起编者的关注呢？但回忆起衡叔那么认真的给我提写标题，就感到无比的温暖。
穷村造机耕路，那是何等的艰辛。衡叔他们不仅要到山上打路，还要筹集资金，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衡叔先动员在京的儿子捐来几千块钱。那在外的打工经商的知道村里造路困难，也纷纷捐来款。市乡也拔了点钱。有了些资金，村里造路的人才多了起来。村民打路才领到点工资。
三年后，上东田至镜架山的路通上了车车。衡叔人倒瘦了许多。谈溪水库至上东田的路还只停在枫树弯，离东田五里远。几年后，我堂哥坚毅返乡，发动村人，才联上上东田村。村民上虹桥市才方便省力，但村人还是往外迁移。那在虹桥热心人士的发动下，我村还打通了白龙山的机耕路，衡叔一家更捐上五千块钱。
二个儿子在京城干服装站稳了脚跟，在镇里卖来房子，都要衡叔到京城过日子。衡叔却要守在老家干庄稼，还练他的书法。
我打工攒了点钱，就与人合伙办了家纯净水店。我把以前写的稿重改后，投往邮局，终于有几篇小稿在县刊刊发。那喜悦怎用言说的，也许是衡叔对我鼓励的结果吧。
我常坐拖拉机颠簸到老家，就会碰到衡叔的。衡叔脸黑了，背驼瘦枯。他说话带有咳嗽声。他见我就问，阿云，还写东西么。我就说，谢谢您，发了几篇。您儿子发了，怎不到北京呢。衡叔兴奋地说，好啦。村里出文人啦，多写家乡吧。山里人怎挣大钱哩。我在家里过得自在。他还说，要是有大老板来村搞开发，可建旅游村。我便说，村里还是条机耕路，坐车都颠了腰。建旅游村难。村也没名人古迹的。衡叔就说，努力才有希望。年轻人要奋斗。
我俩都喜欢老家这个山青水秀的穷地方。但我不能长呆在村里，要在镇里攒钱。衡叔就给我提写了一幅墨宝。一幅‘宁静致远，爱乡无悔’的大字，苍劲有力，力透纸背！他写字的比以前老练多了！
夏秋时节，天气炎热。水店生意忙，我没到老家跑了，也没与衡叔联系。
九月初的一个下午，我闻到了一则惊痛的消息。衡叔得了晚期肺癌。那在初夏，衡叔咳嗽不已，胸里闷疼难忍，才打电话给家人。儿子连忙把他接到京城医院检查，已是肺癌。家人瞒他治疗。但他想回老家，儿子怎同意呢?
我希望老天能保佑衡叔安康。可衡叔还是在京城走了。临走前，衡叔把他省攒下的一万块钱要捐给村里当公路建设基金，他对儿子说，最后一眼没看老家的山水，有些失落。今后村里有建设，一定要出力。二儿子含泪点头。衡叔才合眼远去。
第二年乐清市计划山老村都通公路，但要山村自已出一部分资金。衡叔儿子马上把父亲遗留的一万块钱交给村里，各自还捐出25800。村人也纷纷捐资，共筹集70多万……我村便建成淡溪水库至上东田的公路。二年后，在市政府的支持下，各界人士又纷纷捐款。我村又打通了白龙山的公路。衡叔大儿子就捐了5万，小儿子也捐了3万多呢！我们坐车能顺畅开到白龙山山岗，观龙山风光。这份功德，也有衡叔的心血与汗水啊！
听到父亲喊吃中秋饭，我才离开了衡叔的老宅，心却难以平静。路畅通了，但村里住的人还是少了。山村无人居，城里满是人。这是历史发展的趋势，谁也挡不住。衡叔生前希望把老家建成旅游村，必竞是个遥远的梦。但是，衡叔对家乡那份执著的爱，对美的向往，对晚辈无微不至的关怀，永运值得我铭记！
爱乡无价，大爱无僵。衡叔，我怎会不怀念您啊？！
作者简介
金阿云，也叫金成云，只有初中文凭。爱写点东西，也刊发了几十篇，但都不叫响，终想写点有文学价值的，留给自已做记念，也给贫困家乡留点人文记忆。
《三秦文学》第二届
“情满中秋●月满圆”征文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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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题为“中秋”，内容可以写人、写事，亦可写景抒情。要求作品积极向上，思想性要强，忌文中无物，华而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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