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笔记：骑车的人

梁东方

中午骑车穿过太平河边的林地。粼粼的树影在眼前一轮一轮地滑过，阳光一下躲在还没有叶子的树干树枝的影子里，一下又露出头来；因为速度很快，躲藏和露出的频率在自行车的速度里让人有点眼晕，很像是明媚的阳光与人在捉迷藏。这捉迷藏的水准很低，很幼稚，却也在好笑的同时给予了人幻化的快慰。

这是春天要来了的时候天地之间上下一致的欢情，这种欢情固然在不骑车的人那里也有，但是总是没有在带了速度的骑车人的感受里来得更有质感！

徒步和跑步都没有这么快，而开车固然很快，即使能到这样的地方，也不过是一晃而过，还有来得及有感觉就已经悉数远去矣。获得这样速度中的快感的强度，能和骑车相比的，大约只有轮滑。

气温第一次上升到了16度，穿着羽绒服还没有来得及脱下，便只好任凭微微的汗水源源不断地渗出了。这种情况下，不走路，不跑步，只骑车滑过眼前温热的一切，便是一种不折不扣的享受，是这个季节独有的享受。一切都明亮温暖了起来，但物象依然是冬天；气温先行，春天还没有来得及跟上，所以在温热的体感与几乎还没有任何颜色变化的植被之间形成了匪夷所思的反差，让骑车的人觉着有点恍惚不实，有点因为恍惚不实而来的浪漫惬意。

这是骑车的人之所以爱骑车的重要原因之一吧。骑车，一如孩子的奔跑，可以自由地用速度和距离来表示自由自在，来表示本能的欢欣。我们对于空间对于大地、对于时间对于季节，要接受它们的赠予、要表达自己的欢欣的时候，其实是路数并非多有的。如果不算空中的飞翔的话，单从地面上来说，骑车应该算是其中相当不可替代的一种，它的速度、广度和灵活度都使其具有巨大的优势。

骑车的人的快乐在骑车人看来，不是徒步和跑步的人所能体会的；或者说在骑车人看来那些人依然在地面上的缓慢运动都不无拘束，空间距离十分有限，远没有骑车自由自在，可以像是飞翔般一下跑出去很远很远，远到仿佛可以无限的程度，而无限感本身就是自由最核心的组成部分。又好又无限，生活里哪里还有这样奇妙的感觉呢！

大约就是因为这样的优势，在太平河边这难得的绿道上，骑车人的比例是最高的。

骑车而行，顺滑不费力地在阳光照射下来的树干树枝的影子里穿行，好像直接把季节万象按下了快进键。万千物象纷至沓来，应接不暇的速度中自有一番孩子们奔跑起来的时候自动到来的欢叫般的惊喜。这样的惊喜一直伴随着骑车人，向西可以到鹿泉的太行山，向东可以转而汇入滹沱河绿道，通向几十公里之外的藁城……其间每一个位置上的绿化格式虽然大同小异，但是各个不同的地方的地理形势与植被样貌还是有所区别的。正是这些区别和差异，使骑车纵行其中总有扑面而来的新鲜感，吸引着人忘记了体能地一直骑下去。

这是生活向骑车人敞开的一个小小的缝隙，在这个缝隙里有日常生活中很难觅得的超脱的愉悦。只要稍微花一点时间，就可以让自己置身城市边缘上的太平河畔，就可以让自己沿着由河水和植被组成的季节的物象，而不是道路与建筑组成的日常景观的物象，做一种堪称浪漫的事情了。

骑车既是体力活动，又同时更是精神活动；也只有这样精神活动参与其间的体力活动，才会让人忘记体力活动本身，而专一在精神的广袤里去徜徉不已。

虽然城市周边如太平河这样的绿道还嫌太少，经常骑行的人未免觉到因为重复而来的单调，但是定居之地有一条这样可以骑车的线路总是人的幸运。这样可以直接提升人的生命质量的资源，在我们的社会之中还是可遇不可求的异数。我们固然可以去外地的绿道骑车，但是那都仅仅是偶一为之的事情，只有身边的绿道才会是自己时时可以抵达和使用的所在。

当然，当那些非绿道的地方也有了绿道两侧一样密集的植被的时候，骑行的范围就可以大大扩大，就可以不必在车流滚滚和无遮无拦的赤日炎炎下挣扎了。而那样的高绿化率，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很难企及的。骑车人自然是骑行在时代之中的，时代所能给予的和所不能给予的，都必然地圈定了所有的可能性。而眼前所有的一切，就是你如今所能拥有的最好的抚慰。

所以，骑车感受了季节的特征，尤其是这样初春时节的美好特征的人，总是心满意足的，总是毫不犹豫地认定自己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里做了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