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壁村南的渠边路

梁东方

人口聚集,城市扩张,道路纵横,田园收缩,耕地变成了建筑,菜园变成了围墙里的大院。三环之后又开始修四环,三环外边的永壁过去那种山前平原上的宁静悠然,也就随着车辆的增加和喧嚣的日趋饱和而越来越罕见。

所以在永壁村南发现了这条高树树行掩映下的路,沿着一条正在放水灌溉的水渠道路的时候,很意外。渠中的水几乎是清澈的,这立刻就招来了在水边垂钓的人。尽管钓上一天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但是有了水以后,垂钓就是表达对水的喜爱的最实用主义的方式。这样的方式不会引来非议,不会让人说:你看看,来了点水还站在那里看,多没成色。约定俗成的生活格式,只接纳实用主义的活动线索和模式化的行为,超过了这个实用主义就会被人理解为怪异,比如我这样一边走一边举着手机拍照的人。

不过我是顾不得许多了,因为这道渠水边上还有过去那些年里剩下的大杨树,虽然有的路段大杨树已经被砍去,只剩下了一个圆圆的树墩,树墩上滋生出来的新叶因为过分盎然,越发显得被砍去的老树的可怜。没有被砍去的树,以自己高大茂盛的树冠在平原上空形成了一道绿色的空中之墙,像是一面具有透视感的旗帜,引导着人不由自主地一直走下去。

道路一侧,大树和渠水古老的关系之中,有着既往岁月里的田园密码。水草和菜地在树荫里的静静享受姿态里,始终有一种诱人的适宜。这样的适宜在城市里早已经消失,在花费巨大的公园里也断难获得。它们是人在天地之间自然而然的生活之中的一个貌似不经意的场景,却需要诸多条件的不可或缺:要有树,要有水,要有田园,没有过宽的道路、过多的车辆,没有太多的围墙和工厂,没有以发展的名义毁掉一切的势不可挡与急不可耐。

道路另一侧,也就是路南,是没有树的。那种道路两侧都是大树浓荫的绿色胡同景观,在平原上已经消失。这是农耕时代就已经出现了的妥协:因为人们始终认为树荫会影响庄稼的生长,所以路南的树或者路西的树,都会被蓄意弄死。如今这样还保留着路北的树的情况,以及还保留路东的树的情况一样,其实也都已经少之又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全无遮拦的大地上,一味地让赤日炎炎当头照,已经是乡间的寻常。

这也是我之所以会在这条路上收获异常的喜悦的重要原因。路南的麦子地尽管没有伸展出去多远,就已经被铁路给遮断了;但是也依旧有麦子灌浆季节里青青的麦田一望无际的美妙。偶尔有周末骑车的人经过,脸上也洋溢着呼吸了麦香的喜悦。

在还不是太久远的过去,沿着这样的路就可以一直穿村过寨,向着西边的黛色的山脉而去。那时候,安详和静谧,还是这一带没有公路铁路打扰的地方的不变主调,带给人以山前平原上无尽的诗意。这样的场景就是人们爱自己的家乡和土地的重要原因,经常也更是很多人对于故乡魂牵梦绕的诸多画面中永恒的一幅。

时间的发展何以就会在这一代人的光阴里丢失掉全部传统的惬意,这似乎是任谁也回答不了的问题。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还有这样既往的蛛丝马迹的偶然里,再慢慢徜徉体会一会儿而已。

惠风裹着麦香在杨树叶子哗哗啦啦的拍手中,呼应着树冠高处布谷鸟带着停顿的高远鸣唱。车链系统修好以后滋润光滑快捷无声的流畅运转中,是骑行在这条路上的一个个永恒的瞬间。我是多么幸运:在它彻底消失之前,还能镶嵌进自己渴望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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