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李燕/蚕豆的一生 / 开普饭

蚕豆的一生

作者：李燕

当我下意识地关注到它的时候，它已经长到我的膝盖处了。我行走过的路边，处处是它的身影。蚕豆在村庄里不是主角，所以通常农人们只会把它们种在田地的边角余料里或者是在河岸路边。在前一年的十月或十一月的时候，农人们把保存下来的蚕豆种子三五粒为一组撒进随铁锹插入的泥土里。裹着这一年的余温和雨露，它们生根发芽，凛然越冬。

四月的蚕豆已然青翠欲滴，叶子簇拥着花朵，花瓣由外向内，幽白渐至淡紫，中心呈黑色，凑过去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飘飘然入鼻。这些花朵似一双双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视万物葳蕤的乡村，而那无数的眼睛就是蚕豆的灵魂，因为不久就会有如士兵般列队的果实。

花开时节，天气渐热，人们的衣装不再厚重。它们吸引来了一身轻装的小女孩们。她们小心翼翼地摘取足量蚕豆羽状对生叶子，然后用一截儿毛线把所有掐取的对生叶串起来系紧。在这之后，一个天然的毽花就诞生了，状如一团盛开的绿花。拿在手上掂量掂量，看自己上下来回踢动的脚踝是否能接住。每个小女孩都会娴熟地制作这样的毽花，如果有谁不会，她总是要被同伴们取笑的。放学之后写完作业，在黄中带红的暮色中，女孩们身披霞光，齐聚在某一位小女孩家前敞平的禾场上，一比高低。踢毽子比赛往往是，踢到最后的一位在其他女孩愈来愈高的数数声之下结束。获胜者可以获得所有参与者赠与的糖果。这种游戏使她们用自己的方式知道做好一件事需要规则，以及坚韧与拼搏。她们的欢声笑语覆盖着整个院子，似乎这还不够，它要流向渐暗的暮色里，要穿破万里长空告知皓月她们的欢乐。

渐至暖风熏人的五月，蚕豆的绿荚开始鼓胀饱满起来，随意扒开几根蚕豆茎秆，就可以看到一排排藏在深绿中的蚕豆荚，它们像是一位做错事的小孩被父母发现，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嘴馋的小孩，会薅走甜嫩的豆荚。剥开绿色的豆荚，四五粒蚕豆赫然躺在里面。摘取放入嘴中，清甜爽口，足以赛过商店里的琳琅满目的零食。这只是蚕豆一生中，极少一部分的贡献。更多的时候，大人们把它们摘满筐带回家，一一剥开绿荚，一粒粒的淡绿色的嫩蚕豆，饱满圆润，煞是好看。他们把蚕豆粒和着切成小段的韭菜，倒入油锅清炒。这深绿和浅绿在空气里散发出撩人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

蚕豆不是农村的主食，因此每家每户不会种太多。它们就像酒桌上的配菜，只是用来辅佐主食，丰富一日三餐的花样。除了做菜，它还是我们不可多得的零食。主妇们拿它们想着法子来点缀乡下的平凡日子，它常常陪伴我们度过雨天唠嗑儿或者看电视的悠闲时光。她们常常取一些洗净晒干的蚕豆，放入烧干的大锅里，用锅铲就着文火反复翻炒，直至蚕豆变得焦黄，徐徐散发出炒制的香味。待焦香滚烫的豆子冷却之后，孩子们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蜕皮放入嘴中，嚼得嘣得儿嘣得儿地响。此时的豆子较为坚硬，牙口不好的老人一般难得享受到这种入口的清香。

蚕豆完全成熟后，它的茎秆会变得坚硬失水，豆荚和叶子也变成了褐绿色，豆荚里面的豆子也会变得坚硬起来。农人们会将整棵蚕豆连根拔起。捆绑好之后挑至家里的禾场一一摆开晒干，然后用专用的竹器将它们从荚壳里打出来，确认荚壳里几乎没有蚕豆之后，农人便会收起铺满禾场的茎秆，留下坚硬的蚕豆安然无恙地躺在禾场上。随手捡起禾场上的一颗蚕豆，放入嘴中一嚼，若稍带潮湿，农人们会选择一个晴好的天气再把它们拿出来晾晒直至不再有润气。最后它们会被收至一个巨大的竹筐里储藏起来，这是它们中绝大多数的命运。而总会有几颗遗落在荚壳里或散落在泥土里，继续它们自由放逐的人生，沐浴着阳光雨露，快速开启生根发芽的再一次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