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山谷 / 李社峰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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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66期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一个人的山谷」

文／李社峰

一条山谷，山高水长，林木葳蕤，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有一个人游荡其中，那是一种什么状态？

山谷是福朝峪，游荡的人是我，状态只有我知道。

秦岭太大太广，北坡山谷众多，古人总结出72个代表性的，俗称72峪。福朝峪未列其中，但也是“峪”之辈，可能是它不通南北，非交通之道，也可能是少有人烟，野性十足。

世间万物似乎都是为展示四季来的，山野也不例外。这次来恰在立秋之后，夏天的山展现炫丽和活力后正在撤场，秋的盛装悄然披上，力求展现丰腴、成熟、沉稳、随性。秋天，是我人生的年龄，和着这山野林木，恰好。

一个人行在自然中是我的爱好，有种情感于内心翻腾，清净心中的尘垢，驱除心中的烦闷，超脱了自我，如涌出山泉的水，亦如破土而出的芽，清清净净。踏着乡道上连片的野草，抚过半人高的枝叶，人自然而然地融入，是一幅画，秋天里的景，秋天里的人。

不知道福朝峪因何得名，也懒得去查，不过字面寓意不错，反过来是朝福，是去得福，肯定不是富贵，应该是平安，是一种自我的满足。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晴空万里，远远地看，山谷尽头的峰顶上坐着一团祥云，洁白如雪，形体如棉，直到中午我深入山谷祥云才逐渐消失。

福朝峪很有名，最少在我们当地。过去，农民守着故土，一大家子的生活完全依赖少得可怜的土地，所有物资都紧缺，做饭的柴火也是，家有劳力者扛了扁担挑了皮绳去山里挑柴，去的最多当属福朝峪。我小时也和大人挑过柴，实际不是挑，是用背篓背，实际不是去背柴，是纯属游玩，我共去过两次，记住了峪里的一个地名，白石崖。白石崖是一处悬崖，陡峭如削，高耸入云，从山外远远地能看到，如一片白云驻在峰间。

从峪口开始，路就变成羊肠小道，因少有人走，植被肆意生长，路消失于杂草荆藤林木间，走近了拨开方可寻到。路因人走踩了出来，和河流相伴而行，河如参天的树，路如缠绕的藤。行路难，难的不是艰险，而是层层的挡路者，犹如人生。在这，路不是用来走的，也不是用来拍照显摆的，是来趟的，像过激流的河；是用来钻的，像过狭窄的洞；是用来爬的，像过光滑冰面；是用来挤的，像过狭窄的缝隙。

路上，我也不寂寞，蝉声此起彼伏，一直伴随。路边常有身影飞出，虽尽全力，毕竟时辰到了，飞不多远就折戟坠地，我随手一抓落入掌中。伏地数载，换得一夏的明光，在生命的尽头，高歌一曲，毕竟声嘶力竭。也犹如这山林，繁华落尽之时，必尽显其“彩”。

累了，坐在河边濯足休憩，河水清澈如无，绕石而流，缓急交错，积潭内小鱼游乐其中，水底蝌蚪潜伏石上。我从包里掏出母亲蒸的白馍，就着随手采折的野韭苔吃, 完了掬几口河水喝，爽快之极。有时想，啥是幸福，这也算一种吧。

石旁落一蝴蝶，两只橙色的翅膀并拢竖立，一动不动。我伸手捏来，不飞走，不挣扎，六足僵硬弯曲，伸卷自如的喙半卷着，被风扰得颤抖，已经死了。秋天只是个季节，但对许多生命来说，那是别离，生与死的。

一路走来，山林茂密，我的胳膊上被拉出一道道红梁，脸上额头有棘刺挂伤之处，过河时踩翻了石头，双脚落如水里，一只大拇指碰得充血，整个指甲成黑灰色。正走着，后背一阵灼热刺痛，我忙抖动衣衫，一只黄蜂飞走，它偷偷地蜇了我。

漫步最令人兴奋的是发现与收获，这次最少让我兴奋过两次。一次是路边忽然看到了一串红，瞬间调动起我的情绪，幸福感立现，心中的期盼得到满足，那就是我来要寻找的东西——成熟的五味子。五味子呈柱状，像个小玉米棒子，一根如筷的基柱上生出一圈果实，果实如豌豆状，秋季成熟呈深红色。五味子是我对山谷的记忆之一，村里挑柴的人回来常摘些分给孩子们尝。“一股中药味，有啥好吃的。”母亲看我念叨五味子常这样说。确实不好吃，我内心清楚自己愉悦的是采摘的一份记忆和记忆中的采摘。我钻进林里，五味子的藤蔓攀树而上，布满几棵树的树冠，吊下一串串果实，红得过于艳丽，显酒红色。它们悬空而挂，像一个个铃铛，铃铛太高，手够不着，使力摇动树枝，铃铛没响，五味子唰唰地落下来，像下雨。

再一次令人兴奋的是看到了一景，不是山林秀美、流水潺潺、悬崖如劈，而是两柱石头。真的美不胜收，在山谷的密林里高高耸立起两抱石柱，像两个巨人。或许是一对夫妻，翻越座座山岭，趟过条条河流，虽历经万水千山，但没有走出福朝峪，就定格在这儿，年年岁岁，依旧双手相牵。或许是一双朋友，携手上京赶考，上京的路很长，走了千年万年，阻隔在福朝峪里，他们的双眼紧盯谷口，但脚步疲惫，无力完成最后的旅程，期盼的眼神让我动容。我爬上一块大石，坐在石顶，凝思着绿色的山谷和白色的“巨人”，思绪走出去很远，难以回来。

途中有幸碰到一位采药人，体格黑瘦，头发凌乱，衣衫破旧，藤条做了两根背带，背着一蛇皮袋的五味子。他是山口那个村子的人，他说：五味子湿的一斤三块钱，晒干了三十元一斤。我故意问：你背的是湿的还是干的？他笑着说：你看呢？我说：我看是湿的。他依旧笑着问我：为啥？我说：我看你的衣裳都湿了。我俩都呵呵地笑。

时间到了下午两点多，进山有六公里，我知道该回身了，下午要赶回西安城里，再者出山晚了家人也会担心。采药人说白石崖还有两小时的路程，我看了看远方，山梁如墙，山谷如荫，只有放弃。

我从一袋子五味子里挑了十几串靓色的带回城里，剩下的让母亲拿去晒，说晒干了我回来泡水喝。带回城里的，只有我吃了两串，其它的放在凳子面的两张白纸上拿到阳台去晒。三天后，都发了霉，我用纸一卷扔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