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漫游者

在不上课的上午通常是这样度过的——

送孩子出门上学之后，我们就开始跑步。

有时候就在小区里拉伸，顺便窥探栏杆那边的校园里有没有小豹子小狮子的身影，偷听校长或主任通过大喇叭讲话。背着大书包的小学生们晃悠悠地走着，有的精精神神，有的明显没睡醒。

有时候先慢跑1.7公里，到科技公园小草坡上才拉伸。

一位大爷每天在那里练习吹奏萨克斯风，连我都能听出来水平很低，连我都能听出来越吹越顺溜了。

一个中年人有霸道总裁范儿，请个年轻人做教练，在学习武术——拳击？散打？反正不是太极拳——汗出如浆，很虚心，不偷懒。

一群大妈在稍远一点儿的草坪上气沉丹田，站如松。突然一齐爆出音量：“好！很好！非常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声音嘹亮清越，把树上的鸟吓得一哆嗦。

一个姑娘穿过草坡下方的小道，她总是走那条路，总是在相同的时间，总是穿着裙子，身姿轻盈曼妙。她从来不知道我们在行注目礼，总是安安静静地走过去，一次也没抬头。

拉伸好了就开始跑，到人才公园和大沙河公园都是三公里，到荔香公园稍近一点。看天气，看心情，看身体状态，主要还是听教练的。反正我不认识路，他往哪儿跑我都只有跟着的份儿。

大路小路勾连拐到深圳湾公园再往蛇口去，至少要跑十公里，却是我们最喜欢的路径。

怎么说呢？比如：大太阳当头照的时候不想跑人才公园，没遮挡，晒得难受；早上上班时间不想跑大沙河公园，骑单车的人太多，总得闪躲避让。可是，无论什么天气什么时间什么心情，都喜欢跑深圳湾公园，特别是往蛇口方向去——这是不是颇能说明点儿什么？

跑了十公里以上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挺了不起了，挺有资格的，吃个丰盛的branch（早午餐）也不至于太羞愧（刻意不去想自己并不打算省掉午餐这回事）。

反正有教练，什么好地方都找得到，就这里那里到处晃。

比如绿树枝叶当中藏着的“花房咖啡”。

两个人在打开的一扇窗边里外对坐。海风徐徐而来，屋檐恰好卸去了日光直射的力道。目光所及处尽是花，咖啡的香味儿反而在暗处隐着。

因为兼卖花，所以每次去每一张台面小瓶中的插花都不相同，想必是制作花束剩余的花材信手拈来，并无一定之规，反而意趣天然，十分可爱。

三只猫，难得的是并非宠物。

色杂毛涩，瘦，在树间玩闹。猫们互相追捕扑咬，爬树打滚儿，动如迅雷，没片刻停歇。眼睛紧盯着都追踪不及，根本无法拍照。

店主戴着手套当“铲屎官”，一边没好气地说：“真是的，讨厌死了，偏偏爱在这盆山茶里面拉屎！还拉那么多！”

打理好花树，却又洗了手，去给猫食盆添粮，念叨着：“这猫可不是我们养的……只不过是怕它们饿……”

我一边偷笑一边偷眼观瞧，严重怀疑猫心里什么都懂。

唯有一次见到猫大爷在小憩，拍照的时候有如觐见君王，大气也不敢出。

吃饱饱的就不能跑啦，扫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去，运动方式一穿插，立刻膨胀了，自封“铁人两项选手”。教练建议：“要不再去游个泳，凑齐铁人三项？”被我严词拒绝。

跑累了以后坐在单车上，舒服得给个皇帝都不换。小风儿把头发丝儿里的汗吹干，全身每个毛孔都畅美难言。

正美着呢，头顶突然来了一小块儿云，噼里啪啦往下掉雨点儿。雨点儿大得像雨疙瘩，每一颗都十分饱满，眨眼衣服就湿透了。

一脸懵一脸水地在天桥下躲雨，遇到同样狼狈的避雨人，素不相识却不禁相对大笑。

回家冲过凉，一壶好茶，两个心爱的杯子，两人坐在阳台小桌旁，每人手里一本书。玻璃台面上映出树影，参差披拂，在风中微微点着头，如我们一般自在。

教练有时会说：“你要是不上班，就天天这么悠闲了。”

我微微一笑，上班的日子里那些忙忙乎乎的细节全都浮上来。同时，那些热热乎乎、闹闹腾腾的心跳心动的感觉也一起浮现。

如果我真的不上班不再当老师，真的离开了孩子们——还会不会有一份忙里偷闲的心境去享受这间或得之的悠闲，兴致勃勃当我的城市漫游者？

对此深表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