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或是奔向你

在手机里发现一段一年前的文字——

我上辈子一定是个好人，上天今生赠我如此细密绵长的欢喜。

我不知道跑步的意义，只知道跟你一起奔跑的意义，就算是一次次单独跑步，也仿佛是一次次奔向你。

你当初劝我开始跑步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声称因为童年阴影早已发誓再不跑步的我、跑三五百米就气喘如牛的我开始踏出一步一步。

那一年正在建设的“春茧“看着我沉重笨拙的样子，看着跑在前面两步远处步履矫健的你，看着晨风鼓动你T恤的下摆，看着你一次次把满面通红狼狈不堪的我揽过来，用你的衣服抹去我满脸的汗。

你成了我一个人的教练。我不知不觉跑了七年。

无数个黄昏和黎明我们一起跑。酷暑和寒冬一起跑。大雨里台风后一起跑。草在结它的种子树在摇它的叶子花开又落我们只是跑。

公司的事学校的事家里的事梦里的事过去未来事，慢慢聊慢慢跑。

或是去拼一个成绩全力跑——心比天高身如犀牛重的我和自己死磕，你随着我的节奏由着我的性子从旁鼓励，大街上高声呼喝着毫不脸红：“老婆加油！”

在每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跑。

穿过沾着露珠的菜场，通行阴暗的甬道，爬上黑魆魆的山坡，踏足刚割过不明作物的田埂，脚下嚓嚓响，满脑子浓烈的草香……

我们的最爱还是建设中的工地——有无限可能。展示人宏大野心与梦想。满是新鲜的欲望。那么多“禁止通行”的标志。那些人迹罕至的、不知去向的、不成形的、不被允许的小径啊，犹如一只只热情召唤的手……

我没有写完。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写完？

我怎么写得完跑步于我是怎样一种释放和救赎？我怎么写得完跑步的时候我有多少向往同时有多少遗憾？

我怎么写得完“童年阴影”是怎样在不断的奔跑当中变成了一种“童年优势”，沉睡的呆滞的身体是怎样被唤醒，同时醒来的是终于理解了父亲当年深意的心？

也许留在那里就挺好，世界很大，路很长，还有很多日子要跑着去过，所有和你一起或者奔向你的过程都是珍贵的记忆。

比如你的三十三岁生日这天，我们在巴黎街头的十三公里——

向来迷恋一座城市由昏而晓由凝滞而明媚生动起来的那段时间。

虽然前一天抵达巴黎，它光天化日之下的种种已足使我惊艳——

在疾行的车后排座上隔着玻璃也能随手拍到美丽的街景。

黑人比白人多。露腿的比不露的多。

满大街法国梧桐和枫香树。到处都是色彩与涂鸦。玩音乐玩美术玩舞蹈的人。

许多慵懒的鸽子和警觉的乌鸦和美丽的腿。飞驰而过的滑板车。

色彩斑斓的树下是糖果色的儿童游乐设施。

粉红色头发的老妪。睫毛刷成扇子的警探。

还有用价格吓退人生理需求的公厕。

虽然也有突然逼上来的敲窗者。

永恒的人类荣光——巴黎圣母院——如此恢宏富丽，如此巍峨不朽，是为了彰显神的伟力永存吗？可是我至今愚钝，不能领会神的存在，只知道这样让人难以想象的建筑是人类设计搭建而成，绝不是神迹不是从天降——确实是如此愚笨的人类，一点点努力，一点点进步，实现这鬼斧神工般的人类奇迹。

但是这些都还不够。

还是对看着一座城市慢慢张开睡眼感到惊奇和着迷。晨光一寸寸漫过黑夜时的无比轻柔和无比坚定总是让我叹服不已。

气温也刚刚好。

其实他这两年里腰病困扰，我们久已没有一起跑过长距离。可是在清晨用双脚去探访陌生的土地，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跑到八公里的时候，我们遇到一个美丽的早间集市。

买水果的时候被人问是不是中国人，得到肯定答复后对方微笑着说：“那我们说国语就好啦！”老板娘是金山华侨，我说来自香港，她立刻用粤语说：“那讲广东话就好啦！”双方立刻切换，俱各大笑。

老公买了肉过来，问候一句，对方抬眼一看，说：“潮州话也可以哦！”摊档里外的人不约而同用潮州话说：“自己人！自己人！”

我们贪图美色，买了好多新鲜的水果蔬菜，却迷了路。之前只想着稍微跑一下的，也并没有把移动WiFi带出来。

袋子好重，先是一人一个，但是不平衡不好跑；后来就一人提两个一人空手，再轮换——说轮换也是他提大段路我提小段路而已。

可是兜兜转转来找路，又是三公里。我还可以跑，却不耐重负，袋子刚到我手里就遇到上坡，正气喘如牛，遇到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买菜归来的老奶奶。

她居然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赶忙摇摇头谢了她就跑去追上老公。

他接过袋子，我们在路边判别方向时，老奶奶也走了过来。看着我们，表情很生动地发表了一大串评论，意思大约是“这样才对嘛，怎么能让女人累成那样？”老公莫名受教，后来再也不肯让我提袋子了。

每当撑不下去，就去袋子里摸出两个番茄来吃，带着泥土，衣服上蹭蹭就好。这番茄实在是无上的人间美味！和深圳香港的“假番茄”是天上地下的差距，和儿时吃过眷恋至今的北方番茄味道也不相同。

和你一起，跑进这么美的黎明。路越远越好。

最后，我们路过挥动大斧子奋力劈柴的人，终于回到租住的居所。

看着挂在卧室床头的这幅画——恩，它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

最后还有一句： 这些侧卧的图片快要把我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