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春会 || 地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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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殇》
作者｜罗春会（陕西洛南）
〈一〉
我一点都不关心城市边缘的土地，因为它已经被物质和金钱彻底绑架了！即使这里的土地比黄金更叫人向往，叫人耿耿于怀。我心怀的是我家乡的土地，她们已经十分寂寞地不知道自己将要干什么？或者那样无休止地，永远荒芜下去！
我一向对土地怀有感恩，就象西方人有一个感恩节，他们之所以要感恩，是因为土地为他们提供了生命赖以延续的食物。而我们没有，这让我常常有一种感慨，一向以仁义著称的民族却缺少这种敬畏和仁心！
我记得既往的四季里，家乡的土地总是那么殷勤地忙碌着。比如迎着春天和煦的春风，旺盛的麦苗铺展在家乡每一寸松软的土地上，生动，俏皮，活泼，欢快，象少女一样动人。
整个春天，麦苗就是土地上最灵动的魂魄。春雨潇潇而落，麦苗如沐甘露，土地如添养分；四月，麦浪翻滚，远远地，象奔腾的马群跃动，象风逐浪花翻卷；端午前后，少女般妖娆的麦子已经成熟，变身为健硕的少年，漂逸洒脱。当满地的绿色变幻成金黄的麦浪时，麦子完成了生命的交割，土地的使命是一次物质和精神双重的升华。
六月七月，太阳正当华光四射，土地上的玉米又开始旺盛地繁华了。故乡的土地，被铺天盖地的青纱帐占领着，远远地看，是绿色的海洋，近近地偷窥，象是一队队一列列的兵阵，一排排一行行，方阵长队，走不出的青纱帐。这样的情景里，土地是激动地欢快地。麦子玉米都是土地上结出的最美的子孙，间里不断着豆类，蔬菜和一些花朵艳丽地绽放。草树茂盛庄稼勤奋，麻雀撵不走，燕子春又归，就连一场突如其来的雨都充满了喜悦。
土地的殷勤和庄稼的勤奋象彼此回报的连锁反应，有一种自然生命共同呼吸相互命运的上进精神。因此，当玉米离开了土地，这个自然界最大的舞台又将上演一出麦子的大戏。天气凉爽，秋风飒飒，嫩绿的麦苗轻盈，纤细，柔弱，但它们仍然要来陪伴土地渡过一个即将到来的冬天。因而土地永远不会寂寞，永远都是亢奋的。这就是开天辟地以来土地以其不懈的劳作，无休止地循环往复，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春夏秋冬养育着人类。几千年几万年来，就是这样子。因此，生命才得以周而复始，人类才得以不断延续，一代一代永不停息。
当我每每回家的时候，我会看到土地上绿色的秧苗，还有土地上劳作的乡亲，这样一幅图画总让我激动万分。尽管不再去土地上耕作，只为患病的人医疾，可我却感恩土地，感恩土地上长出的粮食，这不仅满足了我的肠胃，也让我的机体处于生命状态；我更感恩的是家乡的土地上的乡亲，有他们在，我会有食物，还会被家乡土地上海洋一样的绿色温润我的日益疲劳的视觉。也许我很虚荣，为一己的虚华沾沾自喜，但真实的情景总是占据着上风，因为我怀有善良，毕竟，我是饮家乡的水长大的，还有父爱母爱和手足情谊，这些都是我赖以走出去的根本，我没有理由摒弃这生命最深的根源。
我们常把土地比着母亲，是的，没有生命的母亲，就没有我们生命的个体；没有土地母亲，就没有我们可以生命的资本。土地，可是今天，土地变得异常无所适从无所归依甚至惊慌失措，多少年来，从没有这样让我们可以生命的土地变得如此可有可无！
土地是长庄稼的，土地如果不长庄稼，那土地还能做什么？土地感到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困惑！她们正一天天地荒芜，沦落！
〈二〉
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有时甚至看不见病人牙体上一条细微的裂纹。病人说他时常有敏锐的痛感，特别是冷热酸甜。这不是无缘无故地感觉，一定有深层的原因。但因为眼睛的缘故，我忽略了他牙齿上细微的变化。
这一座小城尽管很小，但它并不缺少城市所应有的元素。绚丽的灯光和拥堵的汽车，钢筋水泥土和膨胀的楼房，坚硬的马路和日益浮华的人群，金钱和被金钱收买的灵魂，以及缭乱的色彩鲜艳的染色纤维，还有刺鼻的装修材料。城市周边原来的土地没有了，覆盖他们的是一栋栋楼房，和一条条拓宽的坚硬的马路，然后零星地栽植几棵树木，活下来的绿色显得无精打采，一条县河时时流出恶臭的黑水。
我每天都得去医院给病人看牙，力求他们有一口健康的牙齿以能快活地咀嚼食物。我的眼睛所能触及的色彩已经所剩无几，化学染料占据了我大部分的生存空间，而这些没有自然颜色的绿和散发有害气味的颜料以及多重色彩的化工制品严重地伤害着我的视神经。
因为自然的绿色在这座城市所渲染的的气候已经微不足道。医学科学家说自然界所挥发的绿色是可以保护和改善人们视觉，而化工染料则不能。还有我每天有可能要接触的转基因食品。一些还有良知的有识之士告诫人们转基因食品是有害的。但因为经济的高速发展旧有的农作物的出产难于满足不断增长的人口，因而就有了高出产的转基因农作物种植在了我们的土地，端上了我们的餐桌，吃进了我们的肠胃。关于转基因的威胁我不敢妄加评说，但我担忧它真的存在着潜在的危害，会威胁我们的子孙。可是我们又无法辨识，老百姓不知道，这是何等的无可奈何！因为我们的生存,因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我宁愿自己是杞人忧天！
我们需要自然的绿色，不仅仅是为了我们的眼睛；我们需要健康的天然无害的食品！
因此我格外地在意我们的土地生长我们自己传统的庄稼。
当我在某一天回到我的家乡看到旧日繁忙的土地变得一片沉寂，那些曾经快活的庄稼消失得无踪无影时，那些光裸的土地红褐色的土壤，象是人身上的伤口时，我的惊骇无异于桑田变沧海。五百年沧海桑田之后的若干年，土地就这样不伦不类了！
当春天的风悄悄地吹开大地的时候，土地上依然静悄悄地，土地没有了漂亮的外衣，那些绸缎一样的绿色没有了，一个美丽的女人就那样光裸着身子一天一天地被风雨蹂躏被黑夜强暴被强光奸污，她一定会没落，会一天天走向风尘。
零星的一行二行的麦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春天的风中孤零零地，怪异地，另类地飘摇，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空荡荡地！只有那些细细春草和地畔的桃树上开放的桃花。
多年了,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在春节后离开家乡，壮年男女也都远走他乡。空旷的村子里异常冷清，许多家门上琐，院子里长满了野草，更别说土地！
这样的境况已经持续了多年，当我在一年又一年的清明回家祭祖的时候，老家的土地已经不再有那些欢快的孩子一般的麦苗，地里要么栽植些树种，要么就是风干的野草或者只是空空的土壤。渐渐地，那些大片大片的曾经肥沃的可以收获麦子的土地上几乎不种一物，而有一家不出门的老实人种了二行麦子，却显得异常地难为情，似乎成为了土地上不为人理解的怪胎。
这些年，只有清明，我怀着一种伤感回家扫墓祭坟，曾经和母亲一样勤劳的土地似有一种幽怨，因为他们沦落了。五月，没有了繁忙的喜悦的收获的汗水浸润，村子里静得出奇，邻家的狗安静地卧在院子里也懒得抬头。
站在父母坟前，望着我的土地上昔日那曾经翻滚的麦浪，而今却孤单地可怜巴巴地裸着日益萧索的身影，我的眼睛更加模糊了!
注：本篇作品为一等奖获奖作品,首发安康日报副刊
作者简介
罗春会
罗春会，陕西省洛南县人。职业牙科医生，业余文学创作。陕西作家协会会员。
1999年起先后在《中华工商时报新周刊》《中华散文》《散文百家》《佛山文艺》《延河》《山西文学》《青年作家》《延安文学》《江河文学》《商洛日报》《安康日报》《教师报》《西北电力报》《陕西农民报》等发表散文小说。主要作品有《舞蹈的蚕》，《复活的麦子》《爱情的距离》、《绰号人生》。
出版有散文集《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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