撸马一时爽,一直撸马一直爽,唐朝人有多爱马?博物馆看看就知道
这是头条号“懒龙说”的第92篇文章
我是内蒙人,由于内蒙古的宣传导向问题,我在离开内蒙到西安读书以后,经常会被问到三个经典的问题,我自己称为“内蒙三连问”,即:“你们是不是住在草原上?”“你们是不是住在蒙古包里?”“你们出门是不是要骑马?”
其实我是生在内蒙的汉人,生活在城市中,跟很多其他地方的城市都一样,也不是在草原上的蒙古包里住。刚开始被问我还会耐心的给人家解释,后来已经麻木了,我给的回复都是:“是的,是的,是的,我们高考考射箭,清华北大的靶子太远,我没射中,只好到西安来了。”
不过虽然我确实不是住在草原上的蒙古包里,但是我对骑马这事还是颇为向往的,自己也曾经体验过几次。在草原上矫健奔驰,四蹄如飞的骏马,无疑充满着健壮豪迈的风姿。在中国古代,马既善于奔跑,又能够负重。无论在日常生活还是狩猎军事,马匹无疑都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比如唐朝,就十分注重马的管理,为此专门制定了政策和设立了专门管理机构。随着大唐国力蒸蒸日上,在唐高宗麟德年间(公元664-665年)达到了巅峰时期,马匹数量就已经达到了70.6万匹。
唐朝不但马匹数量多,而且对马的热爱也可以说是空前的。无论是诗词还是艺术中,马的意象比比皆是。在唐朝人心中,马不光是一种牲畜,而是一种人格化的道德和精神,它身上体现着中华文化的豪迈与进取,蕴含着深厚的文化情结。很多唐朝人一提到马,瞬间化身“爱马仕”,就是喜爱马的人士。而这种马文化,也寄托到了很多艺术表现上,在文物中得到了印证。
今天的话题,我们就通过一些博物馆的文物,来聊聊唐代马文化的具体表现,体验一下唐朝人到底有多爱马。
01 唐代鞍马画——杜甫,你的眼光到底行不行?
在中国画里,通常把有关马的形象的绘画称作“鞍马画”,这里当然不是单单指表现背着马鞍的马,也泛指与马有关的历史、风俗、人物肖像等等。一句话概括,只要画面里有马,就算鞍马画。
唐代的鞍马艺术无疑是与整个唐代的时代发展相结合的,唐代的历史巅峰阶段——盛唐,同时也是唐代鞍马画艺术的巅峰时代。在盛唐,主要是唐玄宗开元盛世时期,鞍马画出现了很多名家大作,比如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原本已佚,现存摹本为宋摹本,藏于辽宁省博物馆)。
虢国夫人游春图(宋摹本)
但是在整个唐代鞍马画领域,要说起真正的大师,一对师徒的名字一定是不会缺席的,他们的名号甚至被记录在诗词中,作为盛唐的标志代代流传。这对师徒,就是曹霸和韩干。
曹霸,是谯郡(今安徽亳州市)人,一看这个地方,再一看这个姓,有一些历史功底的读者应该就明白了,这位应该是曹操的子孙。杜甫的《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中开头就说“将军魏武之子孙”就说明了这一点。曹霸的主要成名阶段是在开元年间(713-741),曾经官至左武卫大将军。
曹霸画得有多好?曹霸的好基友杜甫就曾经在《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中这样描述:“先帝御马五花骢,画工如山貌不同。……玉花却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至尊含笑催赐金,圉人太仆皆惆怅。”这段意思是说,玄宗让曹霸画御马五花骢,曹霸挥毫作画,画好的五花骢在御榻上跟庭前的真五花骢两两相对,因为画的太像搞得现场的人都看呆了,玄宗赶忙命人奖赏曹霸。
曹霸的画工如此精妙,令人神往,可惜的是,曹霸的画作在历史中无一存世。所以我们只能从古人的评价中来理解一下曹霸的画风。北宋书法家黄伯思在《东观余论》云:“曹将军画马神胜形,韩丞(斡)画马形胜神。” 再结合我们后面要说的韩干的存世作品风格,我们可以推断:曹霸应该是比较擅长画比较瘦的马的,比较注重马的“骨相”,也就是骨骼结构。
说完了师傅曹霸,我们接下来说说徒弟韩干。
韩干是长安人,根据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所说:“韩干……善写貌人物尤工鞍马,初师曹霸,后自独擅。”可见韩干是曹霸的学生。根据《酉阳杂俎》中记载:韩干小时候家穷,在长安酒店做伙计,有一次韩干去大诗人王维家要酒账,王维没回来,他就在地上划拉着瞎画,结果王维回来看见,不胜惊叹,一看这小伙画的挺好,于是干脆直接掏钱让他学画,“乃岁与钱二万,令学画十余年”。这么看,韩干应该是在王维资助的十余年中拜入曹霸门下的。
曹霸的好基友杜甫在《丹青引·赠曹将军霸》中也说:“弟子韩干早入室”,看来韩干应该是曹霸的门生无疑。但是杜甫对韩干的马却并不很喜欢,觉得与曹霸风格差别太大,还在诗里怼了韩干:“干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看来,韩干不光学习了曹霸的技巧,还创立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上面说了,曹霸比较擅长画瘦马,而韩干则恰好相反,非常喜欢画肥壮健硕的马。这也就是杜甫说他“画肉不画骨”的原因。比如现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的韩干《照夜白图》就体现了韩干的这种风格。
韩干《照夜白图》,现藏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
照夜白是玄宗的御马。这幅画是画的照夜白被拴在拴马桩上,但是不甘束缚,努力想要挣脱的场景。在画中,膘肥体壮的照夜白昂首长嘶,四蹄翻腾,鬃毛竖立,鼻孔贲张,整幅画面用静止的载体却描绘出了运动的状态。观此画,我们仿佛能够听到照夜白的嘶鸣声,看到照夜白鼻孔里呼出的白气,似乎照夜白正要挣脱羁縻,纵情狂奔。韩干的神韵,可见一斑。
虽然前面说了,杜甫对韩干的画风不感冒,但是这并不影响后人对于韩干的追捧,为此甚至有的人不惜写诗回怼杜甫。为了自己的idol,居然连诗圣都敢怼?晚唐诗人顾云曾经有一首诗《苏君厅观韩干马障歌》,讲的是他在一个朋友处看到一幅韩干所画的马屏风,对韩干的画工非常折服。
韩干《牧马图》,藏于台北故宫
顾云在诗中这样评价韩干所画的马:“轻匀杏蕊糁皮毛,细捻银丝插鬃尾。思量动步应千里,谁见初离渥洼水?眼前只欠燕雪飞,蹄下如闻朔风起。”好像看到韩干画的马就想到了马匹在北风大雪中畅快奔驰的场景。最后顾云这样回怼了杜甫:“杜甫歌诗吟不足,可怜曹霸丹青曲。直言弟子韩干马,画马无骨但有肉。今日披图见笔迹,始知甫也真凡目。”意思就是一句话:“杜甫你眼光也就那么回事。”
其实师徒相比之下,似乎韩干的画风更受后世画家青睐,毕竟膘肥体健的骏马,显示出了丰厚肥美的风格和雍容华贵的气质,这也与唐代尚丰肥的审美趋势更加吻合。艺术本来是个人喜好,有人喜欢瘦的,有人喜欢肥的,这也无可厚非。但是居然要发展到写诗互怼的程度,也可以算是艺术史上的一个趣事了。从后世鞍马画的发展来看,似乎杜甫对鞍马画的眼光并没有得到大众的认同,也许在大众眼中,杜甫在这方面的眼光是差点意思了吧。
02 唐三彩马——三花马还是五花马?到底马能有几个花?
唐代人对于马的热爱程度那可是我们现在很难想象的,除了活着时候要把马画成画挂起来天天看,甚至死后也希望有马陪着。所以有能工巧匠就制作了马造型的陪葬器物,这就是我们下面要说的,著名的唐三彩马。
唐三彩是盛行于唐代的一种低温釉陶器,以黄、白、绿或黄、褐、绿为基本釉色,在色釉中加入含有铜、铁、锰、钻的矿物质为着色剂,再投入大量的铝作助熔剂,经过焙烧呈现多种釉彩。
当时唐代等级比较高的墓葬都非常盛行用马造型的器物陪葬。在《册府元龟》中记载,唐代名臣李勣(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徐茂功)去世时候嘱托家人后事:“明器唯作马五六匹”,这里的“明器”指的就是陪葬的器皿。由此可见,当时的用马造型的器物陪葬是常见的了。
现存出土的唐三彩马,造型各异,形态万千,基本上没有重合的样子。虽然是静态的器物,可是由于刻画太过生动,反而让人感觉马隐隐有运动的态势,以静态来表现动态。马未都先生曾经对唐三彩有这样的描述:“虽站立有奔驰之势,虽不鸣有萧萧之声。”就是对唐三彩这个特点的最好诠释。
从造型上来分类,出土的唐三彩大概可以分成三种类型:一是放养马,二是载人马,三是鞍马。放养马就是纯自然状态的马,也没带马鞍也没带缰绳。放养马出土的形态啥样的都有,有的抬头叫唤,有的低头吃草,有的站着发呆,有的四处张望。这样造型的马体现了马的自然形态,给人不事雕饰,怡然自得的感觉,好像本来雄健的骏马也变得“萌萌哒”起来。
比如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的两座出土于陕西省乾县永泰公主墓的放养马俑,就给人以这种感觉。这俩放一块,好像一个刚吃饱,一个正在低头猛吃一样,生动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让我有一种回到了大学食堂的感觉,两个同学一起吃饭,吃得快的总得等着吃的慢的。
唐三彩仰头马,低头马,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载人马就相对更复杂,毕竟马上要有人骑,那就全套马具都得带上了。唐三彩载人马中,骑马的各种人都有,有男有女,有胡人有汉人,有老人有小孩。比如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的三彩胡服骑马女俑,就是女子骑马的造型。这个女俑身上穿着深绿色的胡服,显得很英武。在唐代,社会风气开放,很多女性都很喜欢穿胡服或者男装,这也是当时很Fashion的事情。
鞍马往往就是佩戴马鞍等等全套马具但是不载人的马,这样的马往往全身鞍鞯笼辔都被细致入微的塑造出来,显示出马具的高等级,也是墓主人的地位象征。比如陕西历史博物馆藏的三彩三花马,出土于陕西乾县懿德太子墓。之所以叫“三花马”,是因为马鬃被精心修建出三缕凸起,看起来好像城墙一样。
唐三彩三花马,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
能够被“三花”对待的马可不是一般的马,往往是来自西域的名贵宝马。马的主人也往往不是皇亲国戚也是王公贵族。白居易就曾有诗:“风笺书五色,马鬃剪三花”,另一位诗人岑参也曾有诗:“紫髯胡雏金剪刀,平明剪出三鬃高”,这说的也是三花马。就连唐太宗的“昭陵六骏”的石刻上,也有着清晰的“三花”标志。
昭陵六骏石刻,上面能看到马鬃剪成了“三花”
看到这里,有的读者可能会问了?不是还有个“五花马”吗?这个有没有?是不是马“花”越多越好?“五花马”是出自诗仙李白的名篇《将进酒》:“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当时课本里对于“五花马”的解释就是名贵的宝马。其实,鬃毛上有五个“花”的马在出土的三彩马中并未出现过,很有可能是李白喝多了夸张的。毕竟您想啊,连唐太宗的马也就三个“花”,谁的马还能名贵过唐太宗?还能比太宗的御马“花”还多?
【懒龙说】
唐代人对马的爱,是体现在很多方面的。除了本文所谈到的,把骏马画成鞍马画挂起来,做成三彩马陪伴逝者之外。还会把骏马做成石刻,比如本文提到的“昭陵六骏”;还要骑着马打球,也就是马球(关于这方面内容请移步《“逐将白日驰青汉,衔得流星入画门”,从史料文物谈谈唐代的马球》);还得让马跳舞,也就是舞马(这方面内容请移步《《长安十二时辰》:葛老口中宝藏,竟然1200年后才重见天日?》)。还有最重要的,唐代人还将骏马写进自己的诗中。由此观之,唐代人真是不折不扣的“爱马仕”啊。
无论是细腻入微的鞍马画,还是威武健壮的三彩马,这些杰出的骏马艺术成就其实反映了唐朝时代的辉煌。唐代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一个巅峰,其昂扬向上的精神和兼容并包的风气,无形中与马的精神元素匹配融合,马既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又是日常的生活助力,还成为文人墨客艺术家的精神投射。昂扬的时代精神造就了顾盼雄姿的骏马艺术,而骏马艺术又为时代的风采留下痕迹。
作为伟大时代的颂歌,我们从博物馆中的鞍马画和三彩马等等艺术品,依稀可以想象唐代的雄浑壮阔的时代风貌。那些精美的艺术,蓬勃的神韵,磅礴的气势,历经千年时光,如今依然让我们崇敬和神往。
参考文献
1、《瑰丽壮美的鞍马艺术——唐代鞍马画的风格研究》 乔尹冰 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2、《论唐代鞍马艺术的成就》 李素艳 河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3、《唐马天下震,骅骝长安肥——唐代鞍马画述略》 余辉 西北美术 2006年第2期
4、《千年艺术珍品——唐三彩马》 范蔚 深交所 2008年5月
5、《论唐三彩马的种类、制作与鉴别》 李国强 鉴赏 2016.09
6、《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陕西历史博物馆藏唐三彩马撷英》 刘芃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