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春 | 追忆父亲

作者简介

刘文春,网名晴空一鹤,文学爱好者,喜欢诗歌、散文写作,作品见于《舞钢报》、《河钢报》、《柏风》、《紫烟》、《驻马店日报》、《钝诗刋》及其他微刊和杂志。

追忆父亲

在父亲节来临的时刻,不由的想起父亲,已经离开我整整十年的父亲。时间是医治创伤最好的良药,从父亲辞世时的悲痛,到后来于忙忙碌碌的世俗中,逢生诞、祭日的思念,努力工作努力生活,自己活的好,才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父亲节,又给了一次凭吊、追忆父亲的机会,我深深地怀念父亲。

父亲因病于2007年6月21日下午2时去世,享年84岁。父亲的一生是清贫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是善良的一生。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仍不能相信是事实。尽管我是亲眼看着父亲咽气,并且在父亲临去火化的时候,我一直用手抚摸着他的脸、握着他的手,在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中,父亲被推着进了那个门。我口里忍不住地喊,父亲,您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陪着您。

埋葬了父亲,却还一直想着父亲还生活在家里,还想着他在院子里走路的样子,听他轻轻的咳嗽声,院子里飘出的二胡声,星期天回去看他,拍他的铁门,他答应着走出来开门......可是,这一切都是想像,父亲真的已经离我而去了。

母亲早于父亲四年前已走了,父亲又相继离去,目睹亲人的离去,人的生命在死亡面前是那么地脆弱、那么地不堪一击。我悲伤我是一个苦命的人、伤心的人。在父亲面前,我还是一个孩子,没有了父亲,我一下子成了没有父母的人,一下子成了大人,成了被生活重压的人,无处释放压力的人,不能膝下承欢的人,不能在父母身边撒娇的人,无时无刻不得不撑着面子不得不坚强的人。想起父母对我的教育和慈爱,我又是幸福的人。追忆父亲,平常小事都是那么可亲,点点滴滴都是那么甜蜜和心酸。

父亲自小吃尽了苦、受尽了磨难。1924年7月15日,父亲出生于舞阳县吴城乡协议村,在父亲三四岁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可以说父亲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饭长大的。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曾讲他十几岁的时候,在舞阳县参加抗日,一城人抵不过两个日本兵手中的两杆枪,当时日本人烧杀抢掠的恶行把人们吓坏了,抗日变成了跑老日,只要听说日本人来了害怕得躲的躲、逃的逃。跟着国民党的队伍抗日,父亲当过小号手、当过警卫员、当过炊事员,后来不见有真的抗日行动,国民党的队伍反而跟日本人一样祸害老百姓,父亲在一个黑夜开了小差逃回了家。

到了二十几岁,娶了母亲进门,为了有口饭吃,父亲跟人学戏,尽管是“下九流”的行当,可只要有碗饭吃,管它是几流呢!实际上父亲后来是真的喜欢上了唱戏,爱上了戏,这一生父亲再也没有离开过戏离开过舞台。刚开始父亲跟着人家跑龙套、打打杂,但父亲是个有心人,总是偷偷地记戏词,听人家唱,看人家做动作。到了夜晚,别人都睡着了,父亲还在黙念着戏词,记不住的第二天再听人家唱、再问教戏的先生。那时教戏的老师都叫先生,也都是象父亲一样,没有多少文化,不识多少字,都是一代一代地从上一个先生那里口述记在脑袋里又传下来的。父亲也没有真正地拜师,可是,先生所教的戏、排的戏,父亲没有拉下一场、没有拉下一出,全都记在心里了。慢慢地,父亲唱戏演戏的才能展现出来,不但能演有时还能指点别人,教戏的先生这才对父亲刮目相看,安排父亲演主角,经常对父亲说戏,经过磨练,父亲渐渐炉火纯青,渐渐有了名气。

到了1952年的时候,父亲应邀到信阳钢铁厂豫剧团担任老师,在那里有了我的大姐和哥哥,直到1962年大下放的时候,父亲他们又回到了老家。后来二姐、我和弟弟就出生在协议村。    在协议村生活的时间里,父亲仍然教戏。我们河南农村对梆子(豫剧)特别喜爱,村里就有剧团,除了农忙平常也都排戏,跟那时社员下地干活挣工分一样。一年排几场大戏,在春节是要演上几天的,过去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可娱乐的,过大年看大戏是农村必不可少的。在农闲的时候,戏班子会被外村“写”了去,还能为生产队里挣钱挣面子呢!    在我十岁时,父亲成立了剧团,让我彻底地佩服我的父亲,别看父亲大字不识几个,可整本整本的戏都装在他的脑子里、装在他的肚子里。一出大戏,他能从头到尾,每个角色、每个场次、怎么出场、什么动作、每段唱腔,是流水板、二八板等等不差分毫都记在心里,一一排练了来。    说一出戏,他往中间一坐,周围的”角儿”根据他的口述各记各的词,然后背词,接下来拉场,直至把全场戏全部排练出来,再一遍一遍地过场,通畅无误,算是一台完整的戏了。那时,我不少帮姐姐记戏词,整整三大本子,在后来搬家中弄丢了,真是挺可惜的。

其实,我非常受益于父亲成立剧团的日子。首先是帮姐姐记戏词。姐姐初中毕业,记个戏词提笔忘字,所以每次分她的角色她都央告我帮她记词,她再照着背,帮她抄戏词,再听她读戏词,我早就会背了,她还在那里“啃秃子”。我简直就是她记戏词的专职秘书。戏词是很讲究韵律的,现在想起来决不亚于诗词,我一边记一边读,当时不懂韵不韵律的,只是觉得很好听,自己也非常喜欢,锻炼了我写字的速度与能力。二是他们剧团每天早上天刚亮就要去操场练功。所谓练功就是压腿、劈叉、前空翻、后空翻以及出场前的亮相、扎架、舞棒、对枪等,我当时劈叉、下腰都不在话下,地上要是放个小手帕,我能下腰用口叼起来,还能在整个操场里翻一圈子筋头。如今,别说翻筋头了,腰腿硬了,早就下不下去了。但基础就是那时打下的,所以身体素质一直蛮好。

逢村集或庙会,父亲的剧团就会被“写”了去,几场大戏第一天唱什么,甚至于上午该唱什么,下午唱什么,什么戏适合晚上唱,父亲都有了打算。对于临出发前如何安排戏场,我就曾当过父亲的记录员,大戏三天,每一天安排得妥妥当当。要是大的庙会还会有对戏,就是两个台子唱戏,哪台戏唱得好哪台的观众就多,又是需要父亲动一番脑子的,唱哪出怎么唱才能唱倒对方,把对方台下的观众都吸引到他的台下来,是很关键的。我还记得庙会上唱完对戏回来,父亲那得意、自豪的神情。

父亲经常登台演出,无论将相王候、生武净丑,父亲一板一眼,总能赢得众人的喝彩,是无愧于老师的称号的。他教过的学生多得数不清,每逢过年,他的学生们就来看他这个老师,他们在屋子里连说带唱地就比划起来。

父亲一生清贫,但在戏剧的舞台上,演绎了一个又一个精彩的人生,有帝王的辉煌、有武将的威猛、有家翁的善良、有丑角的喜剧,父亲虽没有成名成家,但父亲在庙会上是与申凤梅、刘忠和等戏剧表演艺术家对过戏的人,当时的父亲并不比他们差多少,也许父亲是吃了不识字没文化的亏,但父亲从不计较这些也不遗憾这些,他从不贪心,不奢望,尽管他的一生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他已尽他所能养活了一家人,养育了同他一样热心、正直、善良的儿女,看到我们长大成人且生活幸福,他生前不止一次地流露,他满足于他的一生,无愧于他的一生。因此,父亲的一生是充实的,无私奉献给了他的家庭、他的儿女、他所热爱的戏剧事业。

父亲乐于助人的品德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他经常无条件地帮助别人。父亲教戏养活家人已是不易的了,有一年的春节,他把家里仅有的二十斤米分给了生活更无着落的同事,那年的春节,大姐和哥哥饿得坐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直都直不起来了,嘴里不停地说着:我要吃米,我要吃米......。父亲在世时,每提及这件事,眼里总是闪动着泪花。

在我的印象里,只要是赶到晌午,门外有叫卖声的货郎、有收破烂的老头、有要饭的,他都会迎到门外去,把人家找了来,非让人家在家里吃顿饭不可,甚至晚上的时候,留人家在家里住宿,以至于后来这些人都成了他的朋友,我们家也成了他们落脚的地方。父亲常对我说,都是跑江湖养家糊口的,多不容易啊!父亲说他也是跑江湖的,也是走到哪吃到哪,人家端口水喝、递个馍吃,他都记在心里,他也是这样对待为了生活而“跑江湖”的人。他要我谨记,做好事做善事。尽管父亲没什么文化,但说起大道理来丝毫不比做大学问的人差,实际上这正是父亲一生为人处世的真实写照。

1979年我们全家跟随父亲来到舞钢,这个被看好的小山城。那时刚上初中的我才切身体会到生活的艰辛。没有工作、没有土地、没有营生维持下的生活是多么困难啊!父亲一生飘泊,农活会得不多,人不圆滑也做不了生意,一家人靠什么生活呀!父亲只会唱戏教戏,方圆几百公里无不知晓父亲教戏的名气,刚到舞钢的那几年,父亲被西平、南阳等地的剧团请去当老师,父亲就和二姐去了外地。如果说那时称之为薪水的话却不能以人民币来体现,他们往往一个月给父亲两袋子面其中还包含着二姐作为一个顶梁演员的工资,虽然不多但解决了一家人的吃饭问题,背井离乡受点苦又算得了什么?试想西平与舞钢的距离,在交通发达的今天不算远,可那时是父亲和姐用架子车拉着几袋粮食硬是用脚一步一步丈量着回到家里的,至今让我想起来,眼睛都是酸酸的。

那时的我已经知道为父母分忧了,放了学,就和弟弟去捡煤渣、木柴用来烧火。后来我上了高中,尽管学习成绩也很好,可总想帮家里减轻负担,在高三那年的冬天,还差半个学期就要高考,可正好赶上舞钢公司的招工考试,我毅然报名考工,从此就参加了工作。虽减轻了家里的负担,但让父亲痛惜不已,愧疚他没有能力供养我上大学,但我一直是父亲心头上的骄傲,在我们兄弟姐妹中至今也是让父亲感到欣慰的一个,我一边工作,一边参加了高自考,在学业上没有留下太大的遗憾,加上自小养成刻苦学习的好习惯,让我任何时候都是出类拔萃的,他以我为榜样常对姐姐们的孩子说:多学学你三姨,学习多操心啊,夜里我睡一觉醒来,你三姨还在学习呢!

我参加了工作,弟弟也上了班后,家里生活明显改善了。父亲的年龄也一天一天大了,牙齿也一颗一颗地脱落了,父亲便不再教戏,我们的生活也不靠父亲教戏养活了,但父亲对戏的喜爱有增无减,尽管唱起来嘴有点跑风,可父亲有时闲着没事,就自己拉起弦子自拉自唱起来。星期天我带孩子回去,我对父亲说唱一段吧,父亲就说,好,给我们苗苗唱一段。听得苗苗眉开眼笑的,直嚷嚷要跟她姥爷学唱戏。我虽没有学唱戏,耳濡目染也会唱几段,有时父亲拉弦我就唱一段《白蛇传》,唱一段《花木兰》,也赢来女儿羡慕的眼光。

其实我们家就是一台戏,在父亲的熏陶下,两个姐姐和哥都会唱戏,且水平不一般呢!到了过节过年,大家都回来的时候,家里那才叫热闹,唱一出穆桂英挂帅,一人分饰一到两个角色, 一场戏就成了。    到了这个时候 ,不教戏了,父亲也不曾离开过戏,听戏、看戏,自己唱戏,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不再外出教戏,经常待在家里的父亲助人、勤俭的习惯未改变。父亲也许因为自小穷苦、走南闯北的,身体一直很好,到了八十岁的年纪,他还眼不花耳不聋的。每天早上一大早,他就会起床把院子里打扫干净,修整园子里的花草。买给他新衣服,他就会说,衣服够穿就行了,不买恁多,省下钱你们自己用吧!吃剩的饭菜他总不舍得倒掉,孩子们吃饭要是掉个米粒,他就教育孩子说,想想我过去吃的是啥?现在可不许浪费粮食。邻居家要是有个什么事,他总是第一个过去帮忙,照看个门户,看护小孩子啦,父亲人缘好着呢!

门前的杨槐树下,树荫浓厚,是夏天最热闹的地方,邻居们都来这里乘凉,谈兴浓的时候,有人提议:刘老师,你给我们说段书吧!父亲就从屋里找出家什来,把鼓架一支、铁板一握就开腔了。说书、二胡都是父亲的拿手好戏,父亲的抑扬顿挫引得附近的人们寻声而来。

我常常遗憾父亲教戏的时候,我年纪尚小,不然会好好跟父亲学学唱戏,学学说书,学学二胡,学会这些对他老人家也是安慰啊。

父亲平时总教育我,人要有思想,要有远大的理想,所以,他忙着教戏唱戏,但也没忘记督促我的学习,嘱咐我一定要努力,不能象姐姐一样跟他学唱戏,要我做个有文化有知识的人,看到家里墙壁上全都张贴着我的三好学生奖状,他非常高兴,他说学习好了才能有更大的出息。

父亲一生向善,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没有拍过我们一巴掌,由于唱戏,我们一家人都是高嗓门、亮嗓子,说话声音也不会轻,经常家里是热热闹闹的一台“戏”。父亲说,这样好,这样才热闹。无论对待儿女或是对待乡邻,他都以一颗宽厚、仁慈的胸怀,乐观、豁达,善良是父亲一生美好的品德。

如今物是人非,看着熟悉的院落、看着堂屋里父亲的遗像、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把二胡、看着屋角里的架鼓,可是父亲,您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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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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