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科吉托先生组诗（十首）
注：Cogito，拉丁语，取自笛卡尔的名言“Cogito, ergo sum”（我思故我在），意为“I think”。赫伯特于1974年发表诗集《Mr Cogito》，诗集中大部分的诗作描写了虚构的人物Mr Cogito的所思所为。在本诗集后，赫伯特还写过一些关于科吉托先生的诗。科吉托先生的灵魂，科吉托先生的怪物，科吉托先生——回去，此三首译自《来自被包围之城的报告》（1983），其余七首译自《科吉托先生》。
注2：以下十首诗转译自Alissa Valles翻译的英译本，个别诗作参考了网上的未名英译本。由于排版繁琐，录入时诗句已全部左对齐，与英译本原文不符。
注3：若转载，烦请告知。谢。
【科吉托先生的灵魂】
在以前的时代
像我们从历史得知
当心脏停息
灵魂离开身体
以最后一口气
它悄悄离开
去往天国的草地
科吉托先生的灵魂
表现不同
它离开他活着的身体
没有一句告别的话
经年累月它欢跃
在其他大陆
超出科吉托先生的边界
它的地址难以获得
它实在难以联系
它避免接触
不写信
没人知道它何时回来
或许它一去不返
科吉托先生努力克服
他卑劣的嫉妒感
他很想他的灵魂
他温情地想念它
它一定也生活
在其他的身体里
对于整个人类
没有足够多的灵魂
科吉托先生认命
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还努力说
——我的灵魂属于我——
他深情地想念他的灵魂
他怀着温情想念它
所以当它意外
出现
他没说一句欢迎的话
——真好你回来了
他仅仅斜视
当它坐在镜子前
梳理它的头发
灰白而杂乱
【科吉托先生的怪物】
1
幸运的圣乔治
从他的骑士马鞍上
能判断出恶龙的
力量和行动
战略的第一要义
对敌人做出准确估测
科吉托先生的位置
没有多少优势
他身处低处
在山谷的鞍部
被浓雾包围
在雾中你无法察觉
燃烧的双眼
贪婪的利爪
血盆大口
在雾中
你仅能看见
虚无的闪烁
科吉托先生的怪物
没有任何特征
难以描述
无法定义
它像大萧条
悬在国家之上
它不能被刺穿
用一支笔
用争论
一把矛
若不是由于它窒息般的重量
它导致的死亡
你或许认为
它是一场幻觉
一种病态的想象
但它在那里
确确实实在那里
像气体它充满
房屋寺院街市
它毒化井水
摧毁心智的构建
用霉菌覆盖面包
这怪物存在的证据
正是它的罪行
间接的证据
却足够充分
2
理智的人说
你可以和怪物
一起生活
只有尝试避免
过激的动作
过激的言辞
当受到威胁
采用石头或树叶的
存在形式
遵循智慧的大自然
它鼓励模仿
平缓地呼吸
装作我们不在那里
可是科吉托先生
讨厌假装的生活
他要去迎战
那头怪物
站在坚实的土地上
所以他在拂晓时出发
去沉睡的郊区
无畏地带上
一件长而锋利的物体
他穿过空荡的街道
呼喊怪物
他辱骂怪物
故意激怒怪物
像一个不存在的部队的
蛮勇的侦察兵
他大喊——
滚出来卑劣的懦夫
透过雾
你仅能看见
巨大的虚无
科吉托先生急待
加入力量悬殊的战斗
这应该发生
尽可能快地发生
在他被无能为力
击倒之前
平庸的死亡毫无荣耀
被无形窒息
【科吉托先生的深渊】
家里总是是安全的
但刚刚越过门口
当科吉托先生外出
清晨散步
他遇到——深渊
这不是帕斯卡的深渊
这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渊
这深渊的尺寸
正适合科吉托先生
深不可测的时期
恐惧焦虑的时期
它像影子跟随他
在面包店前等待
在公园它读报纸
在科吉托先生的肩上
恼人如湿疹
忠诚如狗
浅得不够吞没
他的头手臂和腿
或许一天
深渊将膨胀
深渊将成熟
变得危险
真希望他知道
它喝什么水
用什么谷物喂它
现在
科吉托先生
能抓起
一小把沙子
填平它
但他没有
所以当
他回家
他把深渊留在
门口
用一小块旧布
谨慎盖上它
【科吉托先生看报纸】
头版报道
120名士兵被杀
战争漫长
你要习惯
紧邻这篇新闻
是一件引人入胜的罪行
附着杀手的照片
科吉托先生的目光
冷漠地滑过
那些士兵的牺牲
带着强烈的兴趣
投向日常的惨剧
一个三十岁的农场工
身陷躁狂的抑郁
杀死自己的妻子
和两个年幼的孩子
我们被告知他们
被杀的确切方式
尸体的位置
还有其他细节
在地图上尝试寻找
120个阵亡者毫无意义
距离太遥远了
像一片密林遮掩他们
他们无法激起想象
他们人数太多
末尾上数字的零
使他们变得抽象
进一步深思的主题：
怜悯的算术
【科吉托先生和纯粹的思想】
科吉托先生尝试
获得纯粹的思想
至少在安息前
这尝试在自身中结出
自我反抗的种子
所以当他逐渐接近
思想如水的状态
广阔而纯净的水
在中立的岸上
水突然起皱
一道波浪抛出
锡铁罐头
浮木
一绺某人的头发
如果真相被告知科吉托先生
并不是完全没有缺点
他不能撕开
他内在的眼睛
从邮箱中
他的鼻孔能闻到海
蟋蟀挠他的耳朵
他在腰带下感知她空缺的手
他像其他人一样平庸
他的思想被提供
扶手上一只手的柔软
脸颊上
温情的皱纹
将来某天
某个其他一天
当他死了
他将开悟
他会像大师们说过的那样
虚空而
令人惊奇
【科吉托先生和思想的运动】
思想穿过脑海
日常习语抓住它
日常习语
高估了思想的能动性
大多数的它们
静止地站立
在萧索的风景中
荒凉的山丘
枯萎的树木
有时它们到达
另一个人的奔腾的思想之河
它们站在岸边
单腿立着
像饥饿的鹭
悲痛地
它们回忆枯竭的春天
它们来回环绕
寻觅谷粒
它们不会穿越
因为它们不去哪里
它们不会穿越
因为它们无处可去
它们坐在岩石上
握紧爪子
下面
阴翳着
头脑的
天空
【科吉托先生分辨人声与天籁】
世间的演说滔滔不绝
我能从头全部背诵
拿着鹅和荷马留给我的笔
拿着我缩小的矛枪
勇敢面对自然元素
我能从头全部背诵
手将败给山峰
喉咙比泉水虚弱
我的嗓音压不过沙子
我无法用比喻的唾液
连接眼睛和星星
把耳朵贴上岩石
我也无法听到
种子般的沉默构成的寂静
而我已收集这么多词语串成一条线
长于手上所有的掌纹
因此长于命运
指向更远处的线
不断变长的线
笔直如勇气如底线
但是它仅是地平线的极小一段
花的惊雷草的演说云的言语翻滚向前
树的合唱团嗡鸣岩石缓慢燃烧
大海熄灭西天的晚霞吞没夜晚然后风声消逝
新的光芒在升起
晨雾举起海岛的盾牌
【科吉托先生对补偿的看法】
他不该送出儿子
见过的已太多
他儿子被刺穿的双手
他日常的皮肤
已被写下
补偿我们的
是最坏的补偿
太多的鼻孔
享受地吸入
他恐惧的气味
人一定不能
沦落
与杀戮结交
他不该送出儿子
最好是能统治
在大理石云朵的巴洛克宫殿里
在恐怖的王座上
手持一根死亡的权杖
【科吉托先生考虑回故乡】
如果我回到那里
我可能找不到
一丝过去的家的痕迹
找不到童年的树
找不到带铁匾的十字架
我嘀咕咒语时坐的长凳
找不到一件属于我们的东西
遗留的一切
是一块石板
带着粉白的圆圈
我站在中间
一只腿
在跳跃前的瞬间
我无法长大
虽然岁月流逝
行星和战争
在头顶上轰响
我站在中间
静止如一尊纪念像
单腿站立
准备跳向结局
粉白的圆圈生锈
像过去的血
灰烬
在它的周围
不断堆起
直到手臂
直到嘴
【科吉托先生——回去】
1
科吉托先生
决定回到
他祖国的
石头般的腿上
他的决定很突然
他可能会深深后悔
然而他已不能
维持日常的交流
——（法语）你好吗
——（德语）你好吗
——你好吗
明显简单的问题
让人张口结舌
科吉托先生会撕开
善意的冷漠的绷带
他已失去好转的所有信心
他只关心自己的伤痛
大量的表演
使他充满厌烦
他仅仅喜欢
多利安式石柱
圣克里蒙特的教堂
某个女士的画像
他从未读完的书
和一些其他小物件
所以他回去
现在他看见
边境
犁开的战地
凶险的瞭望塔
一团带刺的铁丝
无声地
防弹门
在他身后缓慢关闭
现在
他独自
处在
所有不幸的
宝库里
2
他为什么回去
他被来自更好世界的
朋友问道
他可以留在这里
设法定居下来
他可以把伤痛
委托给干洗店
把它留在庞大机场的
候机大厅
所以他为什么回去
——去童年的水域
——去他混乱的祖籍
——去记忆的怀抱
——去在时代炉膛中
燃烧的手焚毁的脸
明显简单的问题
让人张口结舌
也许科吉托先生回去
是为了给出答案
对恐怖的推动
对不可能的幸福
对蓝天的熄灭
对一个欺诈的问题
（冬至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