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女诗人萨福与她的莱斯博斯岛

约翰·威廉·格维得 - 萨福

莱斯博斯岛(Lesbos) 是希腊第三大岛,位于爱琴海东部,自新石器时代就有人居住,自青铜时代起繁荣昌盛,一直延续到拜占庭时代。在古典世界,莱斯博斯岛一直以其葡萄酒和文化闻名,岛上曾有过几个兴盛的城邦,规模与鼎盛时期的雅典不相上下,但由于距离土耳其海岸只有10公里,莱斯博斯反复在独立、被波斯/希腊的控制之间切换。

希腊神话有好几个与莱斯博斯岛有关的故事。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希腊联军的首领阿伽门农曾向他送去七名精于手工艺的莱斯博斯岛妇女,想以此说服他重新加入战斗。阿伽门农知道阿喀琉斯非常喜爱莱斯博斯妇女的手艺,是因为阿喀琉斯在去特洛伊的路上顺便抢劫了一下莱斯博斯——当时它是国王普里阿摩斯特洛伊帝国的一部分,还抢来了莱斯博斯国王福耳巴斯(Phorbas)之女狄俄墨得(Diomede)当女奴。不过阿伽门农的讨好失败了。

起因是阿伽门农归还了抢来的克律塞伊斯后不爽,就抢走了阿喀琉斯的女奴布里塞伊斯
阿伽门农和阿喀琉斯产生争执

《奥德赛》中,奥德修斯之子忒勒马科斯提到过两次他父亲奥德修斯曾成功地在摔跤比赛中战胜了莱斯博斯岛国王斐洛墨勒得斯(Philomeleides),后者喜欢向他的客人发出挑战,并杀死输给他的客人。

另一则神话将莱斯博斯岛与俄耳甫斯联系在一起。这位古希腊最伟大的凡人音乐家据说是色雷斯国王奥阿格罗斯(Oeagrus)与缪斯女神卡利俄珀(Calliope)的儿子。他的母亲虽然被认为是九位缪斯女神之首,但主要的职责是修辞与史诗。世人脑海中的俄耳甫斯总是那个惨遭命运捉弄的情种,不过在与欧律狄刻的爱情故事发生之前,俄耳甫斯确实有着属于他的英雄事迹。他是伊阿宋的伙伴、阿尔戈号的船员、寻找金羊毛的冒险中至关重要的一员。他的琴声催眠了守卫的巨龙,帮助伊阿宋偷到金羊毛;之后的归途中又击败了塞壬女妖的魅惑歌声,才避免了英雄们葬身鱼腹的命运。

但俄耳甫斯的结局是悲剧性的。在那趟令人心碎的冥府之旅之后,俄耳甫斯终日郁郁寡欢,由于在酒神的节日中不敬神,最终被酒神狂女们撕成了碎片。他的头颅顺着海流飘到了莱斯博斯岛,缪斯女神把它埋了起来,并建了一个神龛,鸟儿们会在那里唱歌,以回忆他失去的惊人天赋,此后那里成了古希腊抒情诗歌的发源地。

埃米尔·利维 - 俄耳甫斯死于狂女之手

到了古罗马诗人奥维德的笔下,俄耳甫斯被说成是面对无法承受的悲伤转向了同性之爱。据说这让他成为了第一个由异性恋转为同性恋的人。正是由于决定从此拒绝女性之爱——拒绝了酒神狂女们的追求,俄耳甫斯才惨遭毒手。他的七弦琴也被酒神狂女打碎,据说也被冲上莱斯博斯岛,一位渔夫发现了它,并把它送给公元前7世纪的著名音乐家和诗人特尔潘德(Terpander)。

约翰·威廉·沃特豪斯 - 宁芙们发现俄耳甫斯的头颅

现实中的莱斯玻斯岛出现过好几个知名人物,尤其是女诗人萨福、希腊七贤之一的政治家庇塔库斯(Pittakos)、哲学家忒俄福拉斯托斯(Theophrastus)和历史学家赫拉尼科斯,后者是一名多产的神话学者和当地历史的编撰者。其中女诗人萨福或许是对现今世界残留影响力最大的人,她的作品在古希腊及更遥远的地方非常受欢迎,她的头像频频出现在古代世界的钱币、花瓶和青铜器皿上。有人提到柏拉图称萨福为“第十二缪斯”(学者们通常称她为“第十缪斯”),不过没有证据表明柏拉图真的说过这句话,它或许是后世作者的创作,被挂到柏拉图头上。即便如此,这句话也凸显了萨福作为诗人的不朽声誉。

我们对萨福的生平了解不多,我们只知道她出生于希腊莱斯博斯岛的一个贵族家庭,从古代文献来看,她是个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的女性,从小学习弹奏竖琴,后来开始作曲。她有三个兄弟厄里古俄斯、卡剌克索斯和拉里科斯;可能结过一次婚,后来成了寡妇,有一个女儿克勒斯(Cleis),以萨福母亲的名字命名。据说她在莱斯博斯岛开办了一所女子学校,这有可能是19世纪后期的学者把她和在潘菲利亚(Pamphylia)办女校的门生达摩菲拉(Damophila)搞混了,也有可能她确实经营过一座女校,并将这一技艺传授给她的学生。据说会有一些富有的家庭把自家女儿送到萨福那里学口才,以提升她们在婚姻市场的前景。

尽管学者们声称萨福的财富和地位让她能过上自己选择的生活,不过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大多数希腊富裕家庭的妇女根据所在城邦的传统和习俗结婚,萨福的财富不会使她对此免疫。比较有可能的是,女性在莱斯博斯岛的地位和自由度比其他城邦高。历史学家温迪·斯莱特金写道:

考虑到古希腊社会对女性生活的严格限制,她们无法在社会中自由活动,无法做生意,也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异邦培训,因此没有重要(女性)艺术家的名字从古典时代流传下来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有诗人萨福受到希腊人的高度赞扬;据说柏拉图称她为第10位缪斯女神。但值得注意的是,她不是来自雅典或斯巴达,而是来自莱斯博斯岛,这个岛屿的文化对女性的尊重程度较高。

她的诗也为她带来更高的地位,通常人们会里拉琴的伴奏下演唱诗,并在节庆活动和私人晚宴上表演。有一则故事提到:雅典的梭伦听到他的侄子边喝酒边唱萨福之歌,由于他非常喜欢这首诗,他就让侄子教他。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样我就可以学了,然后去死。”。故事是否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对萨福诗歌的评价。梭伦被认为是希腊世界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之一,是希腊七贤之一,以教导“凡事适度”而闻名,因而他对萨福的诗做出如此情绪化的反应意义重大。因为即使是如梭伦版睿智温和的人也会被如此深切地感动,以至学会这首诗后就别无他求。

皮埃尔·约瑟夫·奥利弗·科曼斯 - 萨福在密特里尼

萨福许多现存的诗歌似乎都与女性或女孩之间的爱情有关,这导致后古典时期“Lesbian”被用来指代女同。不过希腊人自己从未使用过这个词,他们用的“来自莱斯博斯岛的女孩(the one from lesbos)”。公元前六世纪的希腊抒情诗人阿纳克瑞翁在一段诗中警告求婚者远离一个对男人没有兴趣的女孩,他是这么写的:

不是那个女孩,她是另一种人,

来自莱斯博斯的那种。轻蔑地翘起鼻子

看着我的银发

她向女士们暗送秋波

这一比喻可能源自罗马抒情诗人卡图卢斯,他在一些写给情人——一名古罗马贵妇,有学者考证说她的真名叫克劳狄娅,是时任山南高卢总督墨泰卢斯的妻子——的诗中将她称作莱斯比亚(Lesbia),得名自萨福居住的莱斯博斯。后来Lesbia的形容词格逐渐用来指女性同性恋人。

萨福留存的诗中表达女子之爱的作品是最完整的,比如这首《我觉得此人不亚于神仙》:

我觉得,谁能坐在你的跟前

幸福真不亚于任何神仙,

他静静地听着你的软语呢喃,

声音那么甜,

啊,你的笑容真叫人爱煞。

每次我看见你,只消一刹那,

言语——我的舌头断裂;

心房就在胸口狂跳不已,

我说不出话。

我舌头好像断了,奇异的火

突然在我皮肉里流动、灼烧

我因炫目而失明,一片嗡嗡

充塞了耳朵。在这样的时刻

死亡离我不远了。

还有这首《无言》,

她一句话也不对我说

坦白地说,我真希望自己死掉

哭泣;她对我说:

“必须忍受这分离,萨福。

我也不愿离去。”

我说:“走吧,高兴点儿

但是请记得(你很清楚)

你要离开的人儿,她已被爱拴住

如果你忘了我,想想

我们送给阿芙洛蒂忒的礼物

和我们曾经分享的爱情

那些紫罗兰花冠

那些玫瑰花蕾织成的穗带,缠绕在

你脖子上的莳萝和番红花

没药树脂倒在你的脑袋上

坐在软垫上的少女们

她们渴望的一切都围绕在身边

然而没了我们的声音

没有人唱歌

没了歌声的春天,没有树林会开出花朵”

但她同样也有可能不是,因为她写过很多主题,有描写春天、少女、祭祀活动,还有异性恋的,比如这首《以他的毒汁》:

以他的毒汁

无法抗拒地

苦乐参半地

让我四肢

瘫软,爱

像个爬行动物一样

将我击倒

历史学家维姬·莱昂认为,虽然从萨福的诗歌中可以明显看到她对女性的浪漫兴趣,但大多数学者不建议从传记角度来阅读她的作品。就像古往今来的诗人笔下的作品所表现的不是他们自己的人格一样,萨福的这种亲密和深度的感觉表明她是个出色的诗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女同,正如荷马对特洛伊战争、尘土和鲜血的生动描写并不意味着他是战争参与者,只能说他是个出色的诗人。萨福的死因不详,不过雅典喜剧作家米南德编造了萨福因爱慕某个美少年不得而自杀的传说,说她爱上了一个叫法翁的船夫,但没有成功,所以从琉卡狄亚悬崖上跳下来。米南德写道:

…他们说萨福是第一个因为,

追逐骄傲的法翁,

而在她的欲望驱使下,从悬崖跃下

从那远远就能看到闪耀的岩石上。

但这个死法的可能性很小,早在公元前1世纪的希腊作家斯特拉波就拒不认同。琉卡狄亚悬崖是一个著名的情人崖,据说阿芙洛蒂忒为了哀悼死去的阿多尼斯自那里纵身跳入大海。米南德可能只是拿萨福开涮,让一个以女同诗歌闻名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自杀。

雅克-路易·大卫 - 萨福和法翁

有趣的是,卡利亚的阿尔忒弥西亚,吕底亚南部卡利亚王国的女王,一位聪明而勇敢的女性谣传也在同一地点投海自杀,不过同样被证明是不可信的。总之,萨福似乎比较长寿,最后安享天年,寿终正寝,不过这一点也像她的大多数事件一样,并非确定无疑。

琉卡狄亚悬崖

无论如何,萨福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她的诗歌如此受欢迎,以至“她的作品不仅被人传唱、教授和引用——而且她创造的短语,从'爱,让四肢松弛’到'比黄金更金色’进入了希腊语并被频繁使用,最终成为陈词滥调”。她的作品在她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仍被传唱和欣赏。她称自己的诗歌为她“不朽的女儿”,即使诞生2000多年之后,它们仍以最初创作时的热情回应读者。

劳伦斯·阿尔玛·塔德玛爵士 - 挑剔和守护 这幅画表现了萨福与阿尔凯俄斯两位诗人交流的场景。

再说回到莱斯博斯岛,在较早的时代,彭忒利德王朝(Penthelid)以僭主的身份统治着莱斯博斯岛,不过亚里士多德说,他们大约在公元前630的时候被岛上的贵族们赶了出去,其后岛上就城邦林立了。散布在岛上的主要城邦包括安提萨、厄瑞索斯、墨堤谟那、皮拉,以及这些城邦中最强大的密特里尼,其规模与鼎盛时期的雅典相当。在墨堤谟那有一座供奉狄奥尼索斯的神庙,密特里尼有一座供奉德墨忒耳和科瑞的神庙,还有些城镇还崇拜安纳托利亚大母神库柏勒。

莱斯博斯岛有些地方也崇拜库柏勒

到了公元前6世纪中期,波斯人控制了莱斯博斯岛,但在公元前5世纪早期的波斯战争之后,莱斯博斯岛再次成为一个独立的希腊岛屿,并成了提洛同盟的创始成员。联盟成立的初衷是相互帮助,共同对抗波斯人的进攻,但后来沦为强大的雅典帝国的附庸,被迫缴纳联盟会费,于是到了公元前428年,不堪忍受的密特里尼起兵反抗,随后遭雅典残酷镇压。到了公元前4世纪中叶,波斯再次控制了该岛,但随后随着亚历山大大帝的到来,希腊人夺回了该岛,后来成了托勒密王朝的一部分。

大约公元前231年皮拉被地震摧毁。公元前168年,罗马人摧毁了安提萨,占领了该岛,密特里尼则在公元前79年被摧毁,因为该城支持本都国王米特拉达梯六世对抗罗马。随后莱斯博斯岛作为罗马帝国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部分,吸引了许多富有的罗马度假者。到拜占庭时期,莱斯博斯仍是帝国的一个安静角落,有许多大型教堂,和密特里尼和墨堤谟那的两名大主教,直到公元1462年被奥斯曼帝国占领。

莱斯博斯岛上出土的一座阿尔忒弥斯神像

如今,除了几座神庙和圣所的地基,密特里尼附近的一个公元2~3世纪的罗马高架水渠,以及散布在各处的罗马建筑的废墟,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遗迹能提醒人们莱斯博斯岛在古代的重要性了。

古罗马水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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