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刚丨刻骨铭心的七日(下)

刻骨铭心的七日(下)

文字丨张志刚  编辑：林淞月

雪落无声

六日

2018-4-20 10:13

       本以为葬埋娘之后我该暴睡几日，因为我太乏、太累了。浑身的骨头全都散了架，双腿疼痛两眼冒火，喉肿声哑胸闷头疼。可当第六天的阳光射进窗户，我又急忙起身穿戴刷洗，今天还有很多遗留手续等我清理结算。纸货花炮帐没结，事中接送亲戚雇用的车辆手续没清，订购的烟酒长退找补也没清算。早饭后，又只好驱车为这些鸡毛蒜皮子的琐碎事整整忙乎了大半天。

        日落西斜，当我回到了娘的老屋，娘去屋空，只剩下父亲一人独自坐在炕边闷声不语地抽着烟。我挨着父亲坐下给他续了根烟，自己也点燃一支抽着吐着胡思乱想着。看到父亲额上的皱纹似乎又添了许多，浑浊的眼晴显得那么空寂落寞暗然无光！早已驼曲的背这几天好象又弯曲的愈加厉害，我对父亲生出一股深深的怜悯之情来。娘已经走了无法挽回，唯有盼父亲健康快乐，才是我不幸中的万幸。扔掉烟头我对父亲说:“大，明日过完娘的首七，你就跟我下到城里一起生活吧，我给你和孙子每天按时做饭，让你爷孙们吃饱穿暖。平日没事，也陪您去开元广场游逛听戏、看景散步，只要您开心快乐，就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我那里都不想去。”父亲沉思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你娘刚走，我心还没歇下来，等她过完七载后再说，百期在五月廿一。"我没了话语，便领了两个弟弟上坟请娘。本应今夜在半路搭火陪娘，可明天是娘的首七，必须上坟去请娘回屋享受香火、献饭，我兄弟三人一路上都没了话题，只有急促赶路的脚步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来到娘的坟头，我鞠躬瞌头上了五柱香后，便燃起一堆熊熊燃烧的纸火来。

      我欲哭无声，望着冥币纸钱燃烧的火焰，望着头顶又圆又大金黄色的明月，我问娘，深深的黄土地心您漆黑吗？寒冷吗？娘，您的世界有嫦娥玉兔广寒宫吗？您的生活里有热窑暖炕白蒸馍吗？我可怜的娘亲！您再也吃不到儿常买给您的点心蛋糕和肉片，也再也穿不上儿买给您的任何一件您心爱的衣物！我这才真真正正彻彻底底体悟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古训！一滴浑浊的热泪涌出我的眼眶……

        回想起五年前在咸阳二院为娘治病，半月时间耗费了数万元之多，尽管小弟远在七彩云南，常打电话询问病情告诉我，只要有一线希望抓紧治疗，钱的问题要是不够用他尽管给我继续转款。可主治大夫告诉我说，脑梗塞在急剧向脑梗死转化，要求患者少吃油腻多食蔬菜，加强运动坚持锻炼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娘怕摔着就是不锻炼，为此，我和娘闹翻了脸。时值中秋佳节，满大街都是促销做活动琳琅满目的月饼，我用轮椅推娘上街游转散心，娘盯着宣传靓妹手中显摆的月饼说:“今天是八月十五，称几个月饼献月亮爷。”上前打探询问才得知，一斤好几百块，一个月饼划下来也好几十块，我心里升腾起一层很是反感不快的青烟，不容分说推娘离开摊位。我看到娘回过头去恋恋不舍盯着月饼的眼光和茫然无助的无奈表情，回到病房扶娘上床后，又心不死地跑下楼去，在医院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一箱价位适宜的红星软香酥月饼放在娘的床头。当晚，一轮圆月将柔情似水的银辉塞满房间照亮被单，娘让我在宽敞的窗台上为月亮爷献上月饼，娘浑浊的老眼里溢出一股幽幽希冀的亮光。我手扶窗台，遥望灯火阑珊五彩斑斓的咸阳夜景和高高挂在浩瀚无垠天幕上又圆又大的明月，心中祈福娘和医院所有患者早日康复，愿天下苍生啥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病，祝福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今夜，又是明月当空却四野寂静，这堆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娘坟头、在我心上……

                           七日

        娘昨夜回家了，真真切切回家了。仍然穿着她那件黑色宽松胸前有几枝别致深红色花朵的毛衣。娘和往日一样躺在炕上专注地看着我笑，也和平日没有两样地坐在轮椅车上打盹鼾睡。我小心翼翼从娘膝下站起推娘进入了房间，怎么是医院的病房、病床呢？我背娘急促下楼放入车内，娘头一歪掉进了前后座位的空隙里，我大喊着拽娘捞娘在车上车下，四野寂静空无一人，我唤天不应呼地不灵！娘，挺住！娘，一定要挺住！娘，您放心，有儿在、希望在！

        当妻子推醒手忙脚乱大汗淋漓的我，已是红霞满天的早晨。我心灰意冷漫无目的地走进娘屋，将小弟买给娘的轮椅车呆呆盯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这辆娘坐了三年之久的黑色轮椅车，此时也孤零零地卧在老屋的墙角，似乎为它失去曾经的主人丧失了功能而暗自伤神。我蹲在车旁，轻轻抚摸着车轮、皮囊，如同抚摸着娘的体肤、娘的体温，它好象还带有些淡淡娘的体热，如同娘住院时我常摸娘的额头、脸颊，可我从冰棺抬出入敛的娘，她是那么的冰硬、寒凉，娘如今躺在阴冷暗无天日的地下，娘，您冷吗？儿在这茫茫人世间沐泽着朝阳，您却在没有阳光没有空气的黄土地心里日久长眠！屈指一数您已离开儿已经一个礼拜了，可我觉着犹如昨日。儿一直感觉娘没有离去，不是么？昨晚儿就与您握手言好共话桑麻，娘只是累了、困了，去到一个儿为您营建的避暑山庄小恓去了，就让她老人家好好地长睡吧！娘太累太困了，我知你知、天知地知！

       我打开娘放置衣物的木箱，整理出娘穿戴过的衣物，满满装起了一大蛇皮袋，征求了老父亲的意见背去了娘坟，在娘坟头又燃起了一堆熊熊烈火。小弟天亮就驱车离开了家门，往返在回云南的旅途上，大弟腿疼，站在我身后看着这堆燃烧的火焰默然无语，我欲哭无泪。整整七天，我哭疼了喉咙哭哑了嗓子， 没哭回娘睁眼看儿的一瞬。左地右邻劳作的憨男痴女齐刷刷投来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穿白戴孝的我和大弟。我用花圈上的竹杆拨弄着在烈火中“呼呼”燃烧的娘的衣物，心里暗中祈祷娘若有灵，请收会您曾经的钟爱做个换洗，别人上坟烧纸衣纸币，儿将您从前的心爱全部送给您老人家，那边冷，您多穿几件也好御寒。

        我祷告早年夭折的小妹，三十多年前，当你带着稚嫩揣着童真去了梦幻的天堂，娘疯掉了整整一年多的时光，待魂飞魄散的娘彻底清醒找不到你后，娘的头上蓦然添满了几许霜发！也一天天日益渐老越发憔悴。小妹，你若有灵，请你替兄多行行孝善待娘亲，也不枉娘苦孕了我们一场。

        这滩熊熊燃烧的烈火在娘的坟头，焚烧在我的心头！在迎风招展的猎猎火光里，我看到娘离世的那夜，我手忙脚乱驱车三出三进县城的那幕。看到我和邻居大嫂急忙脱去娘衣，为娘一件件换上崭新寿衣的画面。看到我家兄弟合力将娘抬上木床，我恭恭敬敬在娘灵前上了香蜡，点燃了第一张黄昏纸，张氏家族哭的天塌地陷的那一幕。看到有老小外家亲戚六人在场，我们兄弟将冰凉冻硬的娘抬出冰棺穿入棺材，为娘铺盖好后用卫生纸卷夹娘体固定在棺木，当我揭去娘的苫脸红将要封合棺盖时哭的撕心裂肺的那一幕。看到五大三粗的左邻右舍抬棺出屋，我在自家门口，将燃烧了整整五天，此时冒着紫烟的纸盒举过头顶、摔得粉碎，失声哭娘唤娘啼嚎涟涟天昏地沉的那一幕。看到挖掘机的巨铲将娘灵柩缓缓提起慢慢放入墓穴的那一幕。想起我跪在娘的墓窑前，为娘点烧最后一张纸火肝肠寸断的情景。想到皎月当空四野寂静，我和弟弟为娘搭火、陪娘作伴的那一夜。想到昨晚坟头请娘、夜里梦娘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两股浑浊的热泪涌破眼硷、顺着双颊肆无忌惮地跌落……

        娘、小妹，愿你们在那边重续温柔似水的母女情深，相互照应携手搀扶，独守一方岁月静好、日久天长！不孝儿也就心满意足了，安息吧、小妹，安息吧、娘亲。

(完)

        2018年4月16日於名仕花园【普洱茶庄】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张志刚，陕西省彬州市香庙镇奇埠村人，农民，彬州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幼爱好文学，特别近几年开了茶庄后，品茶读书笔耕不断，有作品发表于文学期刊《豳风》、《彬州文化》、《咸阳日报》等多家报纸刊物以及网络平台。人生格言：品茗论道，感悟人生，我用我笔写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