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惑(一)|作者:叩心弦


一、

天不阴不晴,刚刚升起的一轮月儿便仿若害了羞般怯怯地向一朵乌云之后隐着身子,不过云也淡,还不能连成片,即使那月儿真的去了云后,不久还是会出来,出来了或许又会选另一朵云作为它的藏身之处。

宿舍门前一棵粗大的法桐,叶儿不动,自然无风,却分明有一丝凉意,不知起于何处,这不阴不晴的天,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听不到门外台阶砖缝里每夜必有的虫鸣,它们也喊累了吧?当然也可能是宿舍的喧哗遮盖了它。

八个人的宿舍这会儿非常的热闹,出去吃饭的、散步的、找朋友聊天儿的也已回来,一个不落聚齐了。还不到熄灯睡觉的时候,便将未尽的兴致再一次发泄:四个打扑克,三个聊天,剩下的一个倒是安静,将一本书摊开在屈起的双腿上,脚蹬着旁边的桌子,靠着床铺里侧的墙壁半躺着,摆出一副看书的架势,但也没看,双眼盯着上铺的床板,独自发着呆。

来串门儿的贠涛原本搬了只小凳看打牌来着,看着看着又觉得没劲,自己想打又插不上手,而旁边闲聊的另三位似乎又不怎么欢迎他,这才将眼睛的余光落在了盯着床板发呆的郑刚身上。

郑刚的呆发得相当的执着,一点儿也没感觉到那飘来的眼神已将他瞬间锁定为下一个拜访目标,当然对于是否有人拜访,他或许也不放在心上,他有他的事儿。

贠涛站了起来,绕过聊天的三位伸出来的脚,走到郑刚的床铺跟前,抬腿将半拉屁股搁在了桌子上,悬空的小腿晃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来,左手夹着,右手中食二指并拢,轻弹了几下被撕开一个小口的烟盒顶端,弹出了两根,一根搁自己嘴里,一根递向了郑刚,“书先放下,待会儿再看,嗯!”

郑刚倒是接了,可没言语,也没起身,只是将原本半仰着的头努力地前伸,低向怀里,然而却并不是准备抽烟,只不过因为上铺的床板遮了光亮,使他想看却看不清楚。他接烟的目的好像也只是想看看,他看得相当的专注,他这种专注的“看”说是“端详”似乎应该更为准确。

贠涛递了烟,也没忘了火,喷着火苗的火机首先就推到了郑刚的面前,“嗯,点上!”郑刚依然在端详,他在仔细地端详着手中那根烟卷。若是随意看看,看过即抽,也还算正常,虽然显得不是很有礼貌。

贠涛的火机已经有点烫手,他又往前又凑了凑,“嗯!”他的这个“嗯”字也提高了一个度。

郑刚好像根本就没想着要将烟卷搁在唇间,只是自顾自摆弄着它,目不旁顾。贠涛的火机,以及贠涛的人仿佛都不存在。这便有些反常了,本就将“看”升了一个层次的“端详”这时又有些像“研究”了。郑刚将烟卷在眼前反过来,倒过去地看,他的手指异常灵活,烟卷被动地将自己的方方面面,完完全全地曝露在他视力所及的范围之内。他似乎忘掉了这玩意儿本是应该点燃,吐烟圈玩的。

拿着火机的贠涛有些不知所措了,收回点自己的烟不对,而任这火苗一直就那么着着也不对,于是干脆熄了,略显尴尬地撤回了手,揣了火机,自己也不抽了,将唇间的烟卷夹在了耳朵上。

“双喜牌的,蛮不错!”贠涛探身轻拍了一把郑刚支起的膝盖讪讪道。他在套近乎,他想缓和一下气氛,而这为缓和气氛而说出的废话能否引起郑刚的注意,他没一点信心。郑刚的头却终于抬起,抬起看着他,他依然没说话,只是看着……

“抬头,还没说话?”不知是谁出于好奇问了一句,贠涛点了点头。围坐在一起的几个人脸上同时生出一丝诧异,但也没人再去追问,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贠涛弹掉指间烟卷的灰烬,将本搭在一起的双腿分开,努力地向前伸了伸又收回,然后重新叠起,看了众人一眼,“你们在那儿各忙各的,一定没注意,当时我有多尴尬。”

皓远没接贠涛的话茬,“抬头不说话,还那么……”他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了,略顿了一下,“还那么……死死地盯着你?”贠涛的话皓远有点怀疑,可是当时自己玩得太投入,包括一起玩牌的另三个应该也没留意到忽然走开的贠涛,更不会想起一向都沉默寡言的郑刚了,郑刚他在那个晚上到底在想什么,谁知道呢!

贠涛说道:“他抬起头就那么看着我,啥也没说。其实郑刚的性格我还算了解,他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也不至于你问他了,他还傻愣愣的一声不吭,大多时候只要找他玩,他还是挺开心的,对吧?”

这句话大家伙都认同,对郑刚若说了解与否,一个宿舍住着的他们自然更有发言权。

贠涛的眉皱了皱,轻咬了下嘴唇,叹了一声,接着说:“他抬起头看着我,我也就更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呆滞,根本就没有活力劲儿,说它是一潭死水其实一点儿都不过分。看着特别的吓人,说真的,长这么大我还从没看到过那样的一双眼睛。”

贠涛舒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是有些不舒服,也没想太多,虽然他一再的不搭理使我有点下不来台,不过大家都是朋友,过去也就过去了,出了你们宿舍我也就不再多想,直接将它扔到了九霄云外。”

旁边不知道是谁突然轻哼了一声,哼出了一丝淡淡的鄙夷,当然那鄙夷的尾音中还夹杂着窃笑,他自然是在和贠涛开玩笑,   不过贠涛的小家子气可也是出了名的,他这样说,谁信呢?即使他真的不计较了,那肯定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那不太友善的“哼”贠涛自然听到了,刚刚标榜了他的大度便受了一个小小的打激,心里有点别扭,虽然也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既然已经那样说了,便想努力地把方才的话给圆了,使大家伙儿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小肚鸡肠,他懂得宽容!“当时我真没计较!”可也就这么一句,他便实在找不出更多的有力证据与来那发一声哼的人来对峙。他心虚地用余光扫了一下,但没找到那个给了他尴尬的人。

没人追问,也没人岔开话题,贠涛也就接着说:“郑刚的古怪行为对于他那种性格来说,也勉强说得过去……还算正常吧,我想要不了多长时间他应该也就好了。至于我受了莫名其妙的冷遇,只不过是因为找他找的不是时候,除此之外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这是我当时的想法。”他说完,终究没放弃找那个发一声“哼”的人,他的目光又一次在众人的脸上怯怯地审视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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