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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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二年冬,元月,北平。
再过几天便是新年了,北平的深冬照例是要刮上几片风的,蒙蒙的轻沙蔽过冷冷拔着的箭门楼,烟酒巷子里摇摇晃晃的招牌全都看不见了,就连街上行色匆忙的行人脸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过风沙过后,就显出旧都的华貌来,薄薄的白雪莹莹白白,覆盖下的草叶和花朵都要从尘土里直起身子来,富丽堂皇的玉堂阁门前密密匝匝的停满了人力车和马车,车夫们抄手缩脑,手中捧着焦糖的瓜子坐在脚垫上东拉西扯,马路边的残雪犹在,几个半大的小子扯着手指粗细的拉鞭跑过,整个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年味来。
玉堂阁门前两座睥睨雄姿的石狮子冷冷把门,将内里的一片热闹非凡阻在了外面。
今天是北平官钱局督办李彦青的寿辰,李彦青包下了整个玉堂阁办寿礼,更是请了梨园名角儿方露蝉方老板开锣唱戏,李彦青可不是个小人物,乃是直系首领曹锟的亲信,大戏从一早就开唱了,一直唱到日头偏西,可是携礼而来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高高的阁楼深座里,李彦青轻轻的剥开一枚冰雪沁过的荔枝,将莹白的雪肉送进卧在膝盖上的女子嘴里,女子朱唇微启,编贝似的牙齿倒比荔枝还白。
“台上的这青衣唱的是真好,这个《卖水》的曲子虽不是大戏,但王宝钗的那种柔苦凄惨也是绝了,”李彦青用手帕擦了擦指尖上的汁水,又伸手剥开一个橘子,“对了,这唱王宝钗的角儿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叫方露蝉来着。”卧在李彦青膝上的女子蹙了蹙淡淡的峨眉。
“方露蝉?”李彦青抬了抬手,“李副官,你拿我的帖子去,给方老板一个花篮,再封五十块大洋,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这种清清亮亮的嗓子可是不多见了。”
李彦青身后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戎装青年,他神色冷淡的应了,转身下了楼。
“这小李成天都是冷冰冰的,好好的一张脸像是蒙了一层雾,我就不明白了,我弟弟多好的小伙子,你为什么偏偏就选了他做你的副官?”女子从李彦青膝盖上直起身子,她目送着青年下楼,俏白的脸上填满愠色。
李彦青哈哈的笑了,他伸手去捏女子丰润的脸颊,女子故作恼怒的躲开了,李彦青也不生气,收起手来温言道,“小五不要闹,你有所不知,这小李却是焕章保举而来的,焕章如今是陕西督军,这点面子我总是要给的。”
“是冯玉祥?”女子睁了睁圆圆的眼睛。
李彦青点头,“你可不能小瞧了这个冯焕章,如今奉张势大,直系的军务可是事事都需着他,连曹三哥曹老帅都仰仗着他,我又怎能不给他面子?”
女子愠脑的嘟起嘴唇,“你们男人之间的事,说给我听干嘛?”
李彦青又是笑,“小五别闹了,等过了新年我就让你弟弟上护路军弄个连长当当,交通部的铁路警备处副处长王庚还是和我有一点交情的。”
女子双眼微亮,终于笑了起来,“那我昨儿在瑞蚨祥看中的那件貂皮大衣你也得给我买了。”
“行,”李彦青一口应了下来,伸手点了点女子脸颊上深深的酒窝,“这才对嘛,得多笑,这大过年的,多喜庆。”
话音刚落,阁楼底下紧密的锣鼓蓦地停了,看客们轰然叫起好来,李彦青抬眼去看,雕梁画栋的台子上,一身青衣的伶人盈盈下拜,转身进了后堂。
“这方老板的背影怎么看着有些眼熟?”李彦青目送着方露蝉转进后堂,细长的眉眼轻轻跳了一下。
“游子散,台上戏子拢衣衫,寒梅香,纤巧身子舞孤掌。”
李剑章推开后堂的门,正听到一个清凌凌的女子在低声哼唱,像是一道幽咽的冰霜,他抬眼去看,清瘦纤弱的女子背对着自己,正取了清水去拭去脸上的红妆,女子只穿了雪白的衫子,后背的肩甲清晰可见。
李剑章冰封似的脸上一变,心脏莫名的抽了一下。
“方老板你看看谁来啦!”玉堂阁的掌柜一手替李剑章推开大门,一面陪笑着走了进来。
那名女子应声回头,却是一个苍白清瘦的脸庞,与梨园名角儿的名头比来,却是有些单薄了,李剑章看清之后,心跳一缓,心头黯然起来。
物是人非,纵是挥之不去,也不是故人了。
“这位是李彦青李六爷的副官,可是六爷跟前的红人。”掌柜卑躬屈膝的笑,一面拉了方露蝉的衣袖。
方露蝉在凳子上起身,一双细长的凤眼里像是含着秋水,她细细的瞅了李剑章一眼,双手按住腰间福了一礼,“见过军爷。”
李剑章微微皱眉,他平生最厌军爷二字,这会让他脑中无端的生出诸多画面来,包括烈火,包括哭嚎。
“这是督办打赏方老板的。”李剑章冷起脸庞,将手中花篮一转塞进一旁的掌柜手中,转过身子就要离去。
掌柜木然接住,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那戎装的军人大步走出了门外,方露蝉仍旧孤零零的站着,未发一语。
掌柜回转过神来,他一把把花篮放在桌子上,拍着大腿叹道,“我说方老板呐,刚才这是多大的机会摆在您的面前,您倒是梨园大角儿不愁吃穿,可您冷着脸对着的可是李彦青的副官,那李彦青是谁?是给大总统搓澡搓出来的红人,您想想,这得是多大的交情,得罪了他您是没事,大不了关外唱去,可我这堂子没长脚走不了哇,您说您笑上一个怎么了……”
掌柜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诉着苦,似乎肚子里装满了苦水,方露蝉却是置若罔闻,她定定的望着满屋子里的戏服,有宝钗的青纹薄衣,黛玉的雪白棉靠,还有女驸马的凤冠霞帔,可是偏偏就没有一身青青朗朗的太平服。方露蝉抬手拉过花篮,翻看一下,笑了,“这高官大员的出手就是阔绰,寒冬腊月的竟送来了一篮子牡丹,呦,还有五封大洋呢。”
掌柜一时语塞,看着方露蝉一双素手提出篮子里的五封大洋摆在桌面上,把那一篮子娇艳欲滴的牡丹扔进扔满花篮的角落。
“这大洋真是好东西,都说戏子无情,可是清白人家的,谁能舍得孩子去吃这碗饭?盼头露面也就罢了,就算是成了角儿,戏台上长袖善舞,倾城倾国,可落了风尘,终究还是误了终身。”方露蝉转过笑脸看着他,凤眼迷离,正是戏台上醉酒酣颜的贵妃模样,“成掌柜,露蝉逗留北平多年,承蒙收留了。”
掌柜苍老的脸色黯了黯,无言以对,只是低低的叹出一口气,“我与令尊是故交,方家承了难,我留你是应当的。”
“酒是离人泪,醉似故人来,”方露蝉嘴角含笑,长袖甩起一荡水波,旋然坐落回椅子上,“成掌柜,新年将至,您说这关外的风光会是怎样的光景?”
掌柜拢起双手,直起卑躬屈膝惯了的身子,眼中像是蒙上一层灰雾,“你是想家了。”
“万里冰封,银装素裹,”方露蝉凤眼迷蒙,“阿娘烧起滚烫的火炕,阿爹烫上一壶好酒,弟弟在雕花的窗子外面点燃鞭炮,厚厚的雪层直没到膝盖,可是我们都不怕冷,一起缩在窗户下等着深夜来临,新年来临,直到烟花布满天空,笑声布满天空。”
方露蝉捂着嘴吃吃的笑,紧了紧身上的衫子哈出一口白气,“北平的冬天可真冷啊。”
掌柜脸色淡然,仍旧无言以对,是啊,他能说什么呢,北平太冷了,每个人的热量有限,更何况形单影只的离乱人。
“成掌柜,你说李彦青的这些大洋够不够我会奉天的?”方露蝉还是吃吃的笑,青葱似的手指轻轻扫过红纸封住的大洋。
掌柜的脸色忽的变了,“你要走?”
方露蝉却没有回答,她从凳子上缓缓站起,款款移进里屋,窸窣片刻,再出来,身上已多了一件银白色的披挂,她踏步而出,左手起势,细长的凤眼猛的瞪出一股英气。
“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方露蝉开腔亮嗓,喊出了一个金玉交鸣,她唱罢之后又拿了一个架子,这才扭头看着成掌柜笑,“人人都说方露蝉唱青衣宛如露珠颤水,一句开腔便唱出了一个万古的悲愁,可是他们又哪里听过我唱的武旦?可知,'如燕昭君愿,点墨添惊鸿’,成掌柜,烦您再为我喊上一声,我要再为这青青朗朗的天地唱上一曲《青霜剑》!”
“六爷您缓步,缓步。”财政部次长王鸿猷灿笑着退出门来,一面轻轻的把门带上,李彦青站在格间里看着他出去,重新坐下来叹了一口气。
“连次长都来给你祝寿,你还叹什么气。”眉目妩媚的女子举起茶盏给他添满茶。
李彦青不去接茶香扑鼻的杯盏,只是苦笑,“这里面的事情你哪里懂得,这王鸿猷来献寿无非还是盯着外交部的那笔款子,我这个财政督办看似风光,其实是有苦难言啊,如今这个偌大的直系政府不过只是个架子,去年我们和奉张一起赶跑皖系的段祺瑞,光是军费就支出了好几百万,如今的财政收入无非就是靠着几条铁路和庚子赔款的退额,这都是坐吃山空的东西,能撑得过几年?”李彦青说到这里顿住了,拍着头顶哑然失笑,“你看,我对你说这些干嘛,白白坏了大好的雅致。”
女子也是轻笑,拈起酒杯捧到李彦青嘴边,“该罚酒一杯。”
“认罚,认罚。”李彦青眉目舒展开,把酒液一口喝干了,“马上就是春节了,不谈国事。”
李彦青又喝了几杯,转头看着一直侍立在一旁的李剑章,“剑章,花篮给方老板送去了么?”
“送去了。”李剑章挺拔着身子立在一旁,答得不卑不亢。
李彦青抚着杯子点头,“小李啊,农历年就要到了,我知你家人蒙难,今年的除夕就在我这过吧。”
李剑章冷峻的面庞微变,脑海中像是又燃起了一阵烈火,扭曲的脸庞挥之不去,他的身子晃了晃,努力的握紧拳头,压下了心中的焦躁。
“谢督办。”锋利的嘴唇张开,却是恭敬的语气。
楼下的戏台上锣鼓喧天,清亮的云板一顿,正是二黄的折子,李彦青眉目一皱,“青霜剑?”
话音未落,一个身披银甲,手持花枪的武旦踏着紧密的鼓点转了出来,她单手拢着雉鸡冠上长长的翎子,转到舞台中央亮出一个大大的相,台下的观众愣了片刻,轰然叫起好来。
“好啊!”妩媚女子拍着雪嫩的双手,眼中满是期寄,“都说方露蝉最会唱的是青衣,想不到竟然也是武旦的行家,果真是开眼了!”
李彦青却是眉头紧皱,“喜庆日子里唱《青霜剑》本就是不该,再者,这申雪贞何时成了武旦的装束了?”
女子白了李彦青一眼,“你们男人啊就是较真,方老板唱武旦,多难得的戏,还挑三拣四的。”
李彦青想了片刻,招手,“剑章,等这一折子戏唱完了,把方老板请上来,”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拧住眉头看着那个在戏台上辗转挪移的妙曼身姿,“这背影,我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嗤之以鼻,“不是又看上人家了吧?当初我在天津唱大鼓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李彦青充耳不闻,扭头冲李剑章道,“去办吧!”
“是,督办。”李剑章退出阁楼,下去了。
“方露蝉见过督办。”纤细瘦弱的女子在阁楼里盈盈下拜,顾盼间的眼眸正是黛玉的清姿。
“方老板不必多礼。”李彦青淡然挥手,问的漫不经心,“方老板哪里人啊,听你的唱腔柔和却不失清刚,武旦的姿态也是自带了锋芒,想来,也只有是关外的奇女子了。”
方露蝉遮着朱唇轻笑,“督办目光如炬,我确实曾在关外逗留过几年,不过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哦?那你的祖籍是?”
“江南苏州。”
“这便是了,”李彦青长舒一口气,抚手而笑,“也只有江南水乡的温润才能养的出这样清铃般若的女子了。”
方露蝉并不答话,只是轻笑,她来的匆忙,头顶的雉鸡冠还未取下,直惹得两鬓上点缀着的明珠颤个不停。
“说起梨园行当来,方老板是大家,不过,我却仍有一事不明。”李彦青止住笑容。
“督办请讲。”
“我也曾当过几年的票友,程派的《青霜剑》已然是烂熟于胸了,可是以武旦的装束来演绎这千年前的冤仇还是头一次见,方老板恕我直言,可是有什么冤情要申么?”
方露蝉却是不答,只是笑,细长的眉眼轻飘飘的落在戎装笔挺的李剑章身上。
眼眸中一泓秋水,荡似波浪。
李彦青抛下手中酒盏,“若有冤情,方老板就但讲无妨,我李彦青自问在北平还是做的了主的。”
方露蝉收回目光,将头顶上的凤冠摘下放于桌上,“我一个唱戏的,哪能有什么冤情,只是不瞒督办说,我这心里也是有一番抱负的呢。”
“哦?”李彦青来了兴致,笑道,“方老板说来听听。”
“世人皆知这青衣之中,程砚秋的程派是大家,刀马旦里,梅兰芳梅老板唱的最好,说起武旦,尚小云便是首屈一指了,唱腔委婉的,荀慧生又登了顶层,可是,何时我方露蝉的名字也能为世人尽知?”
李彦青微微怔住,拧眉细听。
方露蝉又是轻笑一声,接口说道,“于是我便琢磨起来,若是将这武旦青衣相合,会不会唱出不同的味道呢?水袖翻做花枪,花枪复为水袖,既有白乐天的'间关莺语花底滑’,又承了李太白的'十步杀一人’,岂不是妙哉?”
李彦青舒眉长叹,“果真是妙啊,方老板女儿之身,不想竟有此等的报复,真令我辈须眉汗颜,我方才在阁楼里看了,方老板足可自成一派。”
方露蝉轻轻垂首,笑而不语。
静了一会,李彦青转身拉过身旁妩媚女子的手,笑道,“说起来我这五姨太也算是梨园门生,还望方老板不吝赐教。”
方露蝉抬眼去看,眼前女子面目雍容,身段却因久处安逸窝而略显丰腴了,她微微沉吟,“五姨太贵相天生,若是扮一个月下贵妃必是极致。”
那妩媚女子受宠若惊,讶然笑道,“方老板太抬举我了,别听六爷瞎说,这贵妃醉酒我可学不来。”
方露蝉微笑听着,不置可否。
“我方才见方老板在台上花枪与水袖之间自然流转,行云流水,简直是浑然天成,我知道这花枪对武旦来说是一辈子的功夫,不知方老板如何能练到如此如火纯情?”李彦青又问。
方露蝉微微顿住,伸手遮住朱唇,“这便是露蝉自己的一点技巧了。”
“愿闻其详。”李彦青兴致被调动起来,双目精亮。
方露蝉又笑了,缓缓起身,“督办若想知道,可借一步来观看。”
李彦青想了一下,站起身来。
“督办再进一步。”
李彦青再行一步,与方露蝉只隔三尺的距离。
方露蝉双手笼袖,低头轻声,李彦青听不真切,不由附耳过去。
“此感于咏谭复生的,'碧血染红青史,丹心照亮郊原’一诗,汇了亿万兆民的血泪而成。”
李彦青愣了一下,似乎不明所以,怔住了。
“督办大人,血海深仇在等着您呢,他们已在地府里谱好了一曲《窦娥冤》,正等着您去做那贪官桃㐳呐!”
李彦青猛的回过神来,他在大惊之下想要退开,却是晚了,眼前明明是个笑颜如花的明眸女子,却伸出铁钳也似的纤弱胳膊拢住了自己的脖颈,方露蝉一直罩在广袖里的右手伸出,一把泛出精光的两尺青锋分外耀眼。
“莫说戏子寡情女,也学鉴湖女侠意。”方露蝉轻声哼唱,眼中却滚动着泪花。
“督办小心!”方露蝉耳边爆出一个低喝,让自己的心肠莫名的颤了一下,她的眼底似乎飘了一层薄雪,手上的动作慢下一拍,李彦青借此机会猛的脱出她的胳膊,万分狼狈的扑倒在地上。
“砰!”一声枪响,方露蝉身子晃了晃,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透过她雪白宽大的长袖,渗进了木质的地板。
静了一瞬,妩媚女子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阁楼,射出那颗子弹的李剑章手持着驳壳枪,似乎呆住了。
“来人!来人!”李彦青惊魂未定,他狼狈的爬起身子,满脸的冷汗。
楼下的警卫应声而来,他们一拥而入,从地上拖起奄奄一息的方露蝉按在墙上,李彦青脸色生青,恶狠狠的上前盯住她的眼睛。
鲜血从口鼻中涌出来,方露蝉不去理会李彦青足可杀人的目光,努力的牵起嘴角,看向那个呆立在一旁的李剑章。
“是谁陪你来的!”李彦青青筋爆露,声音森冷。
方露蝉收回目光,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却还在无声的笑,“庶民遣我而来,国贼人人可诛。”
李彦青微怔,进而更加疯狂,“可是奉张?”
方露蝉冷哼一声,不去看他。
“南方的孙文?”
方露蝉低低的咳一声,干脆闭上了眼睛。
李彦青已经近乎癫狂了,他烦躁不安的在原地踱步,长袍的下摆沾满酒污,纠结在一起,忽然他的脑中涌上一阵风雪,想起了一个背影,他猛的回过头来,死死的盯住方露蝉的脸,“你姓方,奉天方德麟是你什么人?”
方露蝉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似有泪珠流下,却仍未睁开眼睛。
“不说么?”李彦青冷笑,“十年前我能杀的了方德麟,十年后我也不怕!”李彦青蓦地转身,双眼已是血红,“李剑章留下审问,其余人等随我下楼辑凶!凶手持剑而来,必有同党!”
“是!”警卫大声应了,李彦青冷哼一声,率先走出了阁楼,房门关闭,方露蝉软软的身子倒了下去。
楼下呼和声震天,楼内的两人四目相对,方露蝉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面如金纸,却仍旧望着李剑章笑,双眸春水流淌。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李剑章冰封般的脸上终于变了颜色,他呆愣的看着宛如盛开在血泉里的睡莲般的方露蝉,薄利的嘴唇哆嗦着,“你已经死了,死了的。”
方露蝉笑颜暗淡,轻轻呼喊,“剑章…”
李剑章猛的震了一下,抬头看着染血的方露蝉,“湘雅…”他说完之后猛的冲上前去,跪倒在地上,捧起方露蝉的头,眼泪大滴大滴的垂在地上,“是你,是你,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我从火中醒来,容貌尽毁,是奉天的吴老师傅为我换了脸,”方露蝉低声笑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李剑章,“剑章,你抱紧我一点,北平的冬天…真冷啊。”
“好,好,”李剑章不顾一切的抱住她,双手上沾满鲜血,他木然的看着自己的手,“我…我竟然开枪打了你…”
方露蝉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个戏子,我方唱罢他登场,能死在剑章的手上,我亦无憾了。”
李剑章心丧若死,他紧紧的抱住方露蝉渐渐冷下去的身子,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
“剑章,李彦青乃是国家之贼,你万不可再助纣为虐了。”方露蝉声若蚊蝇,双眸颤颤。
李剑章愣了一下,急忙回答,“不是的,不是的。”
方露蝉却好像听不到了,她在李剑章的怀里轻声哼唱,嘴角含笑,“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正是一曲《凤求凰》,李剑章目光迷离,怀中女子声音渐缓,终于消失了。
我们隔着千山万水,再次相遇竟是为了说一句再见,从此阴阳交隔。
“不是的,不是的,”李剑章抱紧怀里女子冰冷的躯体,低声喃喃,“我该去怎么和你说,李剑章还是当年的那个李剑章,我没有助纣为虐,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
他的声音清冷,像是荒漠,“冯玉祥将军和他们不同的,如今直奉大战民不聊生,冯将军打算在新年夜里发动政变,把直系政府赶下台来,通电全国请孙文先生北上主持大局,我是被作为眼线安插到李彦青身旁的,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并没有变。”
李剑章说完呆愣住,笑了,“你从小都是这样,生气了从不听我说话,总是自己先走。”
“这次不会了,”他又笑,伸手抹去方露蝉嘴角的血痕,把桌上的凤冠戴在她的头顶,他抱着若似羽毛的女子起身,目光绵长,一如乘龙归来的萧史模样,“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尾永为妃。”
他一步踏出,飘然跃下阁楼。
1924年冬,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从城北安定门进城,软禁总统曹锟,李彦青绑于天桥,执行枪决,电请孙中山北上主持大计。1926年在直奉联军进攻下通电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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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斜阳
图文编辑:猪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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