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忘川逝光》
忘川逝光
初入冥空
"叮咚，叮咚，叮咚……"在实和虚的纠缠之间，几滴毫无杂质的连续的水滴落进银湖，其声轻灵而干脆，似无半分犹疑，恰如其分，一滴俏皮的滴入她的眉心，清凉而又滋润，瞬间融于肤，凝于眉，化于神。几丝微风拂过如同母亲的柔唇轻吻着鼻尖，又似蜻蜓点水一般，痒痒的，柔柔的。"啊~啊~啊~"索性喷嚏及时止住了，她的惺忪的睡眼缓缓地眨了几下，又被睡意合拢。又是一滴水在几片荷叶间欢快的蹦跶着一不小心落入她的唇瓣上，微微干涩的唇被水珠润泽的如初绽的早粉樱花，清新而甘泽，顷刻之间残留的珠露溜进口中，化入心肺，神清气朗，如朗朗乾坤屹于眼，若姣姣满月溢于心。她轻轻的睁开眼睛，单薄而冷寂的月光浮现在眼前，朦朦胧胧，清凉解乏。不过于凄寒，不过于耀眼，宛如水雾一般，萦于眼际。面对陌生的环境，她惊异的睁大眼睛，看了看周围，些许模糊，并未起身，怕被人察觉，但目之所及的周遭环境虽与现实迥然不同，却别有亲切的感觉，这种感觉微妙而惬意。 她放松几分警惕，心想自己是否死去了，来到了轮回的世界，也许这里何尝不是一个很好的归宿呢？思绪飞扬之际，窸窣的脚步声渐近，声音越来越明晰。她立即死死地闭上双眼，原已假寐，来躲避将要发生一切。恐惧及不安占据小小的心脏，呼吸也没了规律，四肢微微抖着，但幅度甚小，她极力克制着，不细看难以察觉。那个人的脚步声迫近，似已知晓她已醒，便唤到她的名字"忘川，忘川，……"其声空灵顺耳有种难以言喻的意味，一字一句如若从清水中濯洗过，不谄媚，不倨傲，甚至难以分辨其喜怒哀乐。一番心理抗争后，她选择相信面前的人，试探性地慢慢地睁开眼，作苏醒状，揉了揉睡眼，猛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荷叶上，荷叶不小，正可以托住她小小的身躯，恍若一碧色摇篮，而自己却是孩提时的模样。错愕万分，须知她已十七岁了，怎又返回了幼时。看了看四周她仿佛得到答案，荷叶层层叠叠的，几星白荷点缀其间，落瓣的荷花即莲蓬包裹着饱满的莲子，四周夜色四合，满月浮于远处的水面，星辉洒满夜幕，映入水中好似散落的碎钻，边上几丝蒲苇随风摇曳，饶有韵味。她双眸下敛，暗自思索，更加肯定自己也许在梦中，也许已不在人世了，也许在不知道的也许，须知人世间没有方法使人从十七返回到幼时啊！说来她心中多了些许淡然与释怀，生死已经历了一番，不枉人间走过，内心霎时五味杂陈。
视线一晃，她恍然注意到自己的衣裳，不是自己的睡衣，一身月白的广袖对襟襦裙，外披如蝉翼的薄纱披帛，裙边和袖口为鹅黄，嵌有淡淡的金丝，柔软飘逸，正谓白衣胜雪。听面前的女子不语，她偷偷地探出脑袋看水中自己的倒影，头发自然下垂，薄薄的齐眉刘海，没有百花分梢髻也不是垂鬟或丫髻，倒有几分现代感，古代女子睡觉时自要解开发髻，垂下长发。两弯柳叶眉，一双澄澈的明眸，两片薄唇，无需粉黛，面容素净，她虽年幼，姣好模样亦可看出，还带有几许天真烂漫的可爱之感，两只藕臂沒于衣衫之中，影影绰绰，若有若无，反而有几分意味。良久，她回神发觉水面上有一双手绣布履，花样繁复，分外精致，令人惊奇的是这水面也未因风而皱，一丝涟漪也没有，倒是像一面银镜，可镜中影子虽清晰却遥不可及，水澄澈却深不见底，仿佛多看几眼就要陷进去了，水面出奇的广阔，水中的草木只占小小的一隅，月光星辉落入水中，一伸手就好像可以抓到满满一把，可又抓不到。在她立即摇了摇头，头脑清醒了些许，面前的女子淡淡地问道:"汝可有不适？"拗口的古语真让她不习惯，反映也慢了一拍，想回答"无妨，吾甚好！"可是一抬头看见那女子的容貌，便惊呆了，话语也忘却了，。头梳飞仙流云髻，后有长发垂下，可见她已及笄但并未出阁，没有华丽的步摇，珠钗，凤冠，仅一支青莲簪子插于发中，发如墨瀑，几缕散发修衬着脸颊，烟眉细长，中有银白眉心妆，双瞳空灵，带着未名的哀伤，唇红齿白，素颜如霜，不说倾国倾城，也算出尘清绝。一袭冰蓝交襟千水云裳，一横玉带，泛白花漾裙裾，白衣飘飘，如若仙袂，点点银白的花纹隐约浮于衣裙，衣装好似用冰雪裁成的，色泽素雅，人间难觅，。女孩好似顿时明白何谓水做的骨肉，"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也不过如此吧！此女子肤若凝脂，貌似兰芷，形宛轻羽，仿佛从水冰幻化而成，可与水化为一体，谈吐之间有丝丝缕缕的微寒，但不刺骨，只些许薄凉，不远不近，犹如夏日清凉徐风缓缓至，惬意沁心，但有丝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觉。心念此人虽处眼前，可透过她的眼神看到却是遥不可及的远方。
尽管双目酸胀，她都全然忘却，盯着那人，放空思索。"汝之不慎甚矣，须知水之深，切莫跌落。"柔声传来，她突然回神，发觉刚才的失礼之为，甚觉尴尬，低垂下脸，收回侧出的身子。半晌，她苦思后答道"吾已知晓，甚谢汝之提点"。见她似不太懂自己的话语，那女子便说道"吾忘吾与汝之时代相异，语言不通。吾知汝之话语，请且直言！"细语打动她的心扉，警惕也松了大半，疑惑地问:"姐姐这是哪里啊？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死了吗？……"虽然问题多多，那女子也笑着一一回答，嘴唇上扬的弧度刚刚好:"这里是冥空，我是青兮--冥空守护者。你并未死去，肉体在现实生活中酣眠，冥空和你的现实世界并存而行，可以理解为你们所知的平行时空，你只是暂存于冥空，可以说这里也是属于你的世界，你可以穿梭其间……"久睡过后，又遭遇如此境地，她一时半会难以接受，只是觉得天昏地暗，便眼一黑，头一轻，几欲倒在荷叶上，心间有莫名的酸楚与无奈………在几声呼唤之后她方才缓缓睁眼，她脸色淡白，但也缓过神来，打量四周，似懂非懂，只得既来之则安之。青兮似乎看出了她的隐忧，"别怕你可以回去的，冥空其实也算你思想的产物，归属于你。"她的心境淡然了许多，散乱的发丝掩映着惨淡的脸庞，惹人怜惜。青兮不忍，忙道要帮她梳头，转移她不佳的心情。她微微点头，以示应允，心情也缓和了许多，青兮示意她从荷叶上下来，穿上鞋履，她犹疑着怕坠入深水中，青兮恍然说"下来吧，水面有结界，走在上面如履平地。"她慢慢倾出身子，伸出小手吃力地取鞋履，青兮欲上前帮忙，被她婉拒了，她抬头望青兮会心地笑了笑，嘴边浮着两个小小的梨涡，满眼的谢意与诚挚，青兮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凉又转而回之以浅浅的微笑，大方得体，温婉可人。鞋履不大不小，恰好合脚，轻软舒适，似乎特意为她准备的，她用脚尖小心翼翼地轻点水面好像触碰到平地一般，便大胆地踏步落地，水面果然平静无澜。她轻盈地纵身而起，托身的荷叶上下翻腾了几下，终归于平复。
青兮见她的发丝遮掩着小脸儿，便想为她梳理头发，从宽大的袖筒中取出木梳，簪钗，粉黛……青兮令她坐下，轻柔地披散开她的长发，发丝柔顺光亮，细致的木梳，花纹精巧，带有一串暗红色流苏，在发从中自由游动，灵巧的手指在发间飞舞，娴熟轻快，颇有一番行云流水之态。分发、盘股、垂髻……发髻已初具模样，她取出粉桃样式的发簪，插进发髻中，如若几朵淡粉桃花开于墨发之中，可谓灼灼其华。待发髻梳毕，她垂头看水中的头样，分外惊喜，双眉似弦月，眼中泛着微光，气色红润起来，心中也没料想到古代女子发式如此精致，现代哪有这样的发型，这三千烦恼丝也可变得如此模样，古人笔下的美人也定是貌若天仙，国色天香……她轻轻抚摸发髻偷偷侧着头看水中映影，倒真别致，古代女子真是会打扮。青兮觉察但不道破，便言:"你这发髻在古代虽多为丫鬟，侍女所用，但我不以为然，略一改动，成这新样式，灵动轻盈，与你脸型相衬，你给它取个名字吧！"听罢她答道"叫淡桃引墨髻吧！"心中还暗暗顾念青兮姐姐是否喜欢，但看她面若暖阳便不再妄自思量。“你倒是真如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中东家之子一般，'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著粉则太白，朱则太赤。’白妆也使我难以把控。这妆容学问诸多，膏神曰雁娘，黛神曰天轶，粉神曰子占，脂神曰兴赘，首饰神曰妙好，衣服神曰厌多……"她仔细聆听着青兮娓娓道来，青兮只轻微给她以螺子黛画眉，略施粉英，这粉英清淡，有股薄薄的香味，贴上玉白花钿，在涂以浅绛色口脂……大有屈子《楚辞·大招》"粉白黛黑，施芳泽只。"的容颜。清新的面容浮于水面，毫无污秽，好似一尘未染的出世萌蘖，此情此景，教人怎能忘怀？她止不住地往水中多望几眼，不敢相信水里的倒影是自己的，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与惶恐，生怕影随水逝，不可挽留，或抓住后又被指尖划破扯碎。"你还喜欢此妆发吗？"青兮的声音将她拽出沉思，她喜形于色，不紧不慢地说:"嗯嗯"，点了点头。多想记录下自己此时的模样。要是有手机就好了，拍拍照片或是用素描纪念一下，她真倒是想念现代生活和亲人了。青兮心细如尘，不知足从何处取来笔墨纸砚，将宣纸放在一个大而平坦的荷叶上，以叶为桌，用镇纸铺平纸页，提笔作画，笔尖在在纸上飞舞，各色彩料渲染，不一会儿，寥寥数笔就勾勒了人物的轮廓，以旁景衬托，再几笔润色，人物大致现于画中，栩栩如生，好一幅女童映荷图。她倒是忘了古代的丹青了，它亦可定格美的瞬间。青兮技艺绝佳，胸有成竹，妙笔之下人物似若本体。虽无西方画派的写实逼真倒自有中国水墨画的意境美，画已尽，意无穷。她的眸子中闪着喜悦的光芒，时光停留此刻该多好。
她粉红的面颊上微泛起红晕，露齿而笑，这一笑，由心而出，未曾粉饰，流于自然，虽轻但真，使人如沐春风。青兮处于世几千年，心境不免沉寂苍老，却也因此而内心微颤。岁月如流，时光易逝，千万年的沉淀与安然，竟被眼前的小女童轻而易举地打破。虽出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她本就不同，难道不是吗？青兮便回以淡淡地 浅笑，得体而大方。
此时，她只觉眼前一黑，周围景物像万花筒一样旋转起来，嘈杂的声音和凶猛的冷意席卷而来……那一瞬。灵魂与肉体撕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