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无花果的思念/高朝霞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母亲离开以后，许久不回老家了，基本上是有事才回去，没事儿的话，几年都不回一趟。故园久不归，又无人居住，想必荒芜已久，院子长满荒草，回去只能睹物思人，徒增伤感。故乡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连同儿时的足迹，都只能藏在梦里。
那次因为村里有什么事，我和阿姊随父亲一同回到村里，事情忙完，父亲说天色还早，去老院子看看吧。走进熟悉的小巷，我的心扑腾扑腾直跳，倒数第二户人家，就是我家的老院子，小时候我们跟着父母在这里曾经生活了很多年。父亲用一把快要生锈的钥匙打开门，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推开，眼前的景象让我吃了一惊。
院子里草木芳菲，生机勃勃，几只麻雀落在树上，见有人来慌忙飞起，落在另一颗树上，没有半点儿荒废的样子，倒像是有人住的景象。东墙根儿和西墙根儿，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栽满了树，就连大门两侧，也都种上了树。除了原来的几棵老核桃树，应该都是后来栽的。父亲从靠手边的一颗树上摘下几枚小小的果实，递给我，还有阿姊，“尝一尝，不吃都让鸟给啄了”，我仔细一看，这紫色的果实，看上去似曾相识，咬了一口，心里又甜又酸，百感交集，不觉眼泪打湿了眼眶。
从西安的医院回来，母亲又住进了当地的医院，正是暑假，父亲、姊姊和我就都在医院陪护母亲最后的时光。白天的治疗结束以后，吃过晚饭，我们会陪母亲打一会儿扑克牌。只有此刻，母亲才会暂时忘却自己的病痛，我们大家也都会暂时放下巨大的沉重压力，颇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这也许是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最好的时光，这样的时光显然不会太多。我手气每每不好，连输数局，母亲心里不忍，悄悄地把自己手中的好牌塞给我，还用眼神示意父亲，让他不要压我的牌，希望我能翻身赢一局。母亲就是这样，就算身在病中也不忘疼爱自己的子女。比方说阿姊夏天在集上给婆家买桃，母亲会悄悄给别人塞点钱，那钱自然是母亲省吃俭用攒下来的，让别人天天去买阿姊的桃，日头这么毒，早早卖完阿姊就不用晒太阳了。
这种娱乐方式随着母亲病情的加重不得不停下来。清早医生来查房时，往往会带领一群年轻人来，大多是医学院实习的学生，主治医生用听诊器给母亲听完，往往还让自己带的学生也来听一听，“大家注意，这就是这种病状的典型罗音”，阿姊怕母亲身体受不了，欲要阻拦，母亲摆摆手说，让这些年轻的娃娃们都听，还叮嘱那帮年轻人好好学，将来争取给阿姨把这个病治好。母亲脸上带着憧憬的微笑说。
夜里，父亲就睡在外面走廊里的椅子上，我和阿姊在病房的椅子上躺着，我半夜醒来，常常看见母亲低着头坐在床上，一宿一宿地坐着，我知道母亲又失眠了，黑沉沉的夜里，她就那样一直低着头坐着，有时会坐上一整夜，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她在想自己的一生，想自己最后的结局。许多年以后，我常常想起母亲低头坐在病床上的样子，在心里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能替母亲减轻病痛，哪怕是减轻那么一丁点儿。
和母亲同一个病房的病友是位老太太，大概是做了手术，手术过后，只剩下一条腿，自己照顾自己，每天拄着拐杖，一条裤腿空荡荡的挽着，白天她的儿子和丈夫方便了会来照顾她，到了晚上也就回家去了，老太太一个人睡前还要坚持洗漱，让家人把水准备好，刷牙、洗脸，这些程序必不可少。阿姊见她不方便，要上前帮忙，她摆了摆手，“没事儿的，我自己能行，我已经习惯了”，阿姊帮她把暖水瓶放到她面前，以便老太太能够着。
第二天，老太太的家人照例来看望，来的时候带了一种果实，也就七八枚的样子，这种果实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老太太拣了几枚果子，让他儿子送过来，母亲一边感谢，一边摆摆手，表示不用，快让老太太吃吧。接连好几天，老太太的家人天天都给老太太带来这种果子。时间长了，母亲很好奇，晚上聊天的时候，母亲问道，我见你天天吃这种果子，是不是这种果子对咱们这种病有用啊？老太太说，是呀，无花果是抗癌果，具有防癌抗癌的作用和效果，能够增强身体抗病能力，反正吃这个对咱的病有好处，所以家里人才天天给我带，让我天天吃。母亲听完叹一口气，咱家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种果子，更没听说过这种果子竟有这种效果呢？！
不知何时，父亲竟然在院子里栽了这么多树。我恍然想起，怪不得有一阵子给他打电话，他总说自己在老院子，原来是在种树，从城里到乡下至少二十里路，父亲年龄大了，又没有车，他是怎么把树苗运回村里，又是怎么把这些树养活，痴心等他们长大，直到结出了这一枚枚熟透的果子？
看着满院长得枝繁叶茂的无花果树，一阵风吹来，巴掌一样的树叶随风摇动，像母亲温暖的手抚过我的脸庞。回顾母亲的一生，她的心里总是装着别人，总是为他人着想，从来没有为自己开过花，但结出了甜蜜的果实，养育了我们兄弟姊妹，积劳成疾，抱病而去，恰恰把就像眼前的无花果啊。
无花果啊无花果，这小小的果实，寄托着多少思念，承载着多少遗憾！
作 者 简 介
高朝霞，70后，小学英语教师，业余喜爱文字，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7年出版散文集《生命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