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赏析]陈啊妮‍‍:现代诗歌中精神审美的“知与觉” ——简评传凌云诗集《对镜》

现代诗歌中精神审美的“知与觉”  

——简评传凌云诗集《对镜》

面对一首诗或者一本诗集,我的初衷只是想还原它、欣赏它而不是终极意义上的去解析,区别于文本提炼“不管诗人文本写了什么,我有没有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在包括题目在内的整体构架,甚至言外之意)”,这是最重要的。
从整体的诗歌思想布局纵观,传凌云在个人抒写过程中始终保持了清醒的“自我”觉知,这种觉知有一种女诗人少有的冷静、远观和思索的诗歌气质。她竭力在文本中克制日常生活体验中的撕裂的矛盾和由此带来的痛苦,而是在诗歌中“策略性”地避让和妥协,迂回曲折地抵达“自我”的一种精神的平衡。现代诗歌从本质属性来说就以语言表达形式的新变为基石,挖掘诗歌思想的内核。在此基础之上,让同一、同向的能量语言聚拢抑或产生某种诗歌情感的疏离。在传凌云《对镜》诗集中,有一种积极和豁达,一种硬朗的诗歌面貌呈现,在叩问和慎思中不断地觉醒、觉察、觉悟,这是需要一个诗人不断填充个人能量场的,就这一点而言,能量的聚合就是一个成熟诗人的具体体现。
游记和日常自我生活的再叙事均来自诗人“自我”诗歌体验。以俯身日常的姿态面对生活、山水及人文关怀,提取其中诗意,以再叙事或“捍卫”的形式把个体从生活中抽离,并对生活中的一部分重新用文字“烛照”,这其实是一个艰难而滞涩,尖锐而疼痛的过程。把生存悖论或者柴米油盐的纠结、烦恼,甚至黑暗都抚平,变成一张白纸上的黑字,这种与灵魂的和解方式,或者对生活的再叙事是需要智性和领悟力的。
“烟花通往疼痛/死亡/最少也是人为控制或者多余赘生”,一个“花树”的在场,是在暗夜,也是在心灵自由的个人疆域,“倒立在夜空中的花树”,特定的意象环境,飞溅出感性的想象力,而抽象的诗歌艺术在“烟火”落地瞬间,实现了诗歌血肉与骨骼相依相扶的精神塑形。这种觉知虽然是平面的,图谋渐进的手法,在思想开阔的意象中,诗人也是注入了中年抒写的“新血液”。思想的觉知是实力诗人应该具备的必要条件,在其单向度的口语化叙述中,浑厚、质朴、苍凉都在诗人的意愿中孕育成诗,成“自我”,抑或在疏离中把感性想象力与理性思解力有效搭建起来,犹如她笔下的“迟缓/木讷/独爱单飞的鸟/谁将与你孤单的身影死亡/猝然相逢”,这正是一种智性诗歌的知性思考。
个体生命如何表现诗歌“自我”,诗人对诗歌的态度是积极、客观和觉醒的。目下诗坛,跟风迷眼、乱旗呼啸、标题党比比皆是,求新、求异、思辨越发凸显着卓然的意义。当然不可回避的是传凌云的书写吸纳了大量的优秀传统基因和元素,但其个性的声音和“自我”的意识是指向现代性、先锋性的。在诗歌内部重构的语言策略里,表面的修辞无疑是最直观的,诗歌的“情感的对应物”是“天地自然之物”,“客观规律对应物”就是诗人自己。譬如“一根柏枝/足可一辈子容身”《红嘴雀》,平静地慎思自我;“鲜艳的/不光是红唇/还有简单的黑白皮肤下鲜红的心”,诗人在飞鸟的羽翼中,思想与之匹配的是开阔和滑行着的诗歌语言。精神指向的明确,也加强了口语进入诗歌语言序列的提纯与修正,当然最重要在这种口语话语权中找到了通往“自我”觉醒的钥匙和密径。
与虚无和自我抗衡是诗人内心永远激荡的大海和潮汐。诗歌艺术是对自我重新命名的一种方式,是怀有使命和责任的毅然决然,这和诗人个人性格有关,也与诗人的价值定位和精神追求有关。传凌云的诗歌冷静而多思,轮廓硬朗中透着智性的冷峻,这样清醒的诗人是保持在一种孤独的写作状态,也是令人期待的有潜质和爆发力的。
语词、意象及在场介入的精神维度都是组成诗歌的血液,在重视诗歌内部重构的同时,诗人个别诗篇的“言外之意”的空间还可以再大一些,个别语言上的率直还可以再委婉些,让诗的张力更有柔韧性。
从诗集中我们似乎可以获得一种启示,就是在涉及到具体题材,诗人站在生活和存在的立场捕捉形象的语言、诗意,乃至探索现实、命运和际遇本体都是同等重要的问题,由此可以展开多维度“知与觉”的叩问,挖掘心中的大爱与深厚的哲思观念。
诗家的追求,便是审美的标的。以为然。
2021.7.9

传凌云诗选(12首)

只剩这么大地方了

只剩这么大地方了

仅容放下身躯

而它时时等待上天的召见

微光和热旋即被昏暗、虚无吞没

只剩这么大地方了

抱紧自己

它和我,两个几十年相伴互辱的人

而今已不愿相识

只剩这么大地方了

我的身体,它不愿认我这个客居于它体内的人

羞愧于我的赤贫、一无是处,或僻傲

而我则羞愧于它的日渐疾病、羸弱、衰老

只剩这么大地方了

足音、孤独像踩在青石板上一样清脆

时光正把我变成一张薄纸片,于风中颤动

只待化为青烟、灰烬……

对镜

总会有乱乱白发斜拱出来

倔强之态,像牛的犄角

按不住、压不下

一个婴儿从生到死的过程

一个人一辈子的岁月留痕和悲哀自现……

——此刻,不必刻意窥探

世界落满孤独和喧嚣

宽阔的城市马路上

孤独是马路中央的黄白实线

刺目而绵长,不可碰触

落尘蒙灰的路边茂林啊

此刻谁的心事荒凉

覆盖、合围身外的原野

——那些鸟,那些人

或许还有我不知道的其它

他们都去了哪里

——留下这空荡荡的人间

坠满孤独与喧嚣

诗日记:快递从远方寄来

快递从远方寄来

有人只查问了我的名字、电话

便要我签收这份大礼

他只告诉我,邮件来自某某省

是不是远方有人想念我

他要给我一份惊喜

是不是远远的天那边,将要掉落一个

叫做幸运、快乐的云彩或馅饼

它要涂彩我苍白、卑微、无法言喻的生活?

是不是有人悄悄已将我夹进幸运的名册

直至到最后一刻,才让我知晓?

……我要不要现在就回去拿到它

打开这一份惊喜?

——不行,我得把最最美妙的快乐

留在最后一刻

晚上下班回家

慢慢揭开它……决不让谜底早点揭穿

轻易打破幻想的空间

开会,学习,工作,看书……

飞奔到接收快递的传达室

一本我订阅的杂志,乖乖地躺在桌上等我

一脸懵懂和无辜

它对我先前的种种猜想,毫不知情

◎如果可能,我们就此安家可好?

——宝鸡眉县红河谷登高有感

没有这样的高度

我仍希望,能在此高度安家

这里——

苍天比肩,白云齐案

看到的一切都是美

云层如雪地平坦虚空

俯视:山泉、瀑布、曲栏、朱阁

远观:身前身后满眼的绿、草绿、墨绿、远山深蓝

山的背后:蓝、深蓝、墨蓝、浅蓝、天蓝、更浅的蓝

距离和高度,忽略横扫一切平庸

村庄、楼房、幽影

只是陪衬、点景

至于厦檐的角铃,奇树间透过的光

峰峦叠嶂间,也许会出没的金丝猴、羚牛……

忽略不计

回眸一笑,胸中群壑与你同时会心嫣然

——如果可能,我们就此安家可好?

在此高度一日千年,千年一日……

乡间观荷

年年岁岁,静守僻壤陋塘

一只只硕大的碗,朝天托举

仿佛“民以食为天”的另一种翻版和注释

层层,叠叠,以盛大的绽放

铺排、渲染

诗经里最古老的诗意——田田

大隐?中隐?小隐?——切莫论

就这样流落于群,流落于野

流落于遗忘、时光和我的心悸

从恐惧到爱上自由、独立的飞翔

一只鸟要经过多少世事、孤寂和磨砺

——迟缓、木讷、独爱单飞的鸟

谁将与你孤单的身影和死亡,猝然相逢

明了——头顶无遮无拦

风里,雨里

才频频揺头,急急奔走

夜里,却没有人知道

一棵树的惊惧

◎风中的树

一再摇摆、挣扎,挣不脱

风的袭扰、抽打

或者束缚

风,又在窗外冲撞、梭巡

此刻,我允许你

跌入怀中,与我一同痛哭

倒立在夜空中的花树

一棵树倒立在黑漆漆的夜空

枝头闪亮像极烟花绽放

却无人称颂它:火树银花

烟花通往疼痛、死亡

最少也是人为控制或者多余赘生

隐喻即将或终将到来的熄灯和黑暗

一个喜欢宁静的人

这一刻是多么恐惧

五岁脱粒机操作手

左察右看,缓慢搅拌

入料出料都是一把好手

踮起脚,把不相称的成熟、忧郁

倒入五味陈杂的生活

和脱粒机大张的喇叭口

小小的你也是要被它吞入的麦草

经过加工、脱粒,吐出去的

是饱经风霜的你、父辈和我们

此刻,你又一次弯腰端起簸箕

弯下腰放下簸箕,小手把农家的庸常日子

大人一样扒向怀里,踮脚送至脱粒机内

孩子,还是蹲下来勾一下再次掉落的塑料凉鞋吧

你不要以为我要说的

仅仅是土地里讨生活的艰难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我要说的,如果没有找到或攀稳

经由学习、书本或其他铺就的

上升的窄路

命运那张硕大的簸箕压顶

对你,才是开始

风中的人

总有风从身后吹来,吹过

风中全力抵抗颤动的身体

总会有人告诉风中抵抗的人

风和冷是必须的

必然要到来

风中的人看到——

整个世界都在风中拼命地抵抗寒冰

及可能到来的倾斜、倒塌或厄运

风中的人,想到这里

徒劳地把手攥紧又松开

他想到了往前后左右

一切的可能性

又继续前行

——唉!一个风中的人,除了前行

向死,或者向生,他(她)还能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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