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唐怀瑟纠结与纾解 / 开普饭

脾气（外二篇）

文/卓彤恩（马来西亚）

梦中，我砸碎了一罐又一罐的维他命药丸。最后连装满珍珠的罐子无一幸免，水晶，翡翠都碎得没有一片完整的。最后拉出一根翠玉钗在他面前砸碎，青丝散开。我拔剑割去青丝，呐喊一句“够了”。

清晨惊醒，一切如旧。依旧是炎热的夏天，望向书桌的日历。夏至已至，日长昼短。拂去贴面的发丝，拿起梳子默默梳开打结的它们。梦中的我，脾气好大。然而，它们真的只属于我的梦境吗？抑或它们曾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只因我日渐长成，我渐渐舍去了曾有的生命表现形式？

我使用智慧手机的年头与朋友们相比时都特别的短。只因脾气火爆，一言不合便把手机往墙上摔的暴躁女便不想要加入新时代的行列。具体因为什么发脾气，其实我也忘了。大概就是别人说着说着就来一句，“你说话可以不要那么直吗？”我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来解释整件事情的发生，处理事情的时候力求逻辑合理，换回来的竟是一句这样的话。

手机瞬间五马分尸。如果只有我独自一人，还会把家里的有线电话给拔掉。我知道那些人穷追不舍起来是什么模样。深吸一口气，迳自走到花了不少时间拼凑出来的茶居室后便开始用风炉煮水。风炉上的火极小，又怎么样？反正午后时光漫漫，我想怎样就怎样。

在金陵的热水壶开了，依旧是个午后，把热水倒在马克杯中，柠檬片和锡兰茶包奄奄一息地躺在杯中，等待热水浇下将它们身上的所有味道萃取出来。夏至的太阳挂得特别高。刚才刻意骑车到湖畔，坐在长凳上对着池中的荷花发了呆。

冬天看湖，净是一片萧瑟景象。春天看湖，边上都是桃花，柳叶探头，湖中都是绿绿的青荇。夏天，总算是另一番光景。出水芙蓉，一朵朵地，仿佛粉色的灯盏。在骄阳下晶莹剔透，琉璃般的色泽。银杏树的叶子开始茂盛，草地上都是桃子杏果。然而，我是从来都不吃的。

烦心事一件一件地浮出水面，令人愠怒的事情却丝毫不减。然而，天已经够热了，暑热早已让我食欲不振半月有余。发一场正正经经的脾气，又有什么帮助？气急攻心，肝火大动只会让我夜不能安寝，脸上多添几个红印，何必？清风轻轻吹起裙摆，法式裹身裙总是如此的随意。草帽将发丝都藏在里头，好似英国20世纪前的淑女不将发丝宣之于众。一个秋冬的休养生息，肤色渐白。

金陵的山水，似乎已把我的气性给埋在栖霞山下。表面上看来，我也是个江南女子了。有人曾说我若穿起旗袍撑起油伞，我也可以成为郑愁予《雨巷》中的碧人。如今，帽檐下的脸庞依旧。眼尾依旧是凤尾，不过苦夏让她的眼尾不再上扬。好不容易在冬天养出的珠玉面孔，又再次消瘦。眼神竟是恹恹地继续看着湖中的芙蓉后又离去，阳光在她的身躯下拉了个长长的影子。

柠檬味经热水一烫便被尽数逼出，与伯爵茶的佛手柑油香完美融合在一起。然而用来泡茶的水，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过滤水。若热水足够滚烫，还会看到那非常薄的油层。就好像我在这里的脾气，薄得他人压根都看不出来。家中茶室只要是我手里煮开的水，都会岩泥壶中带着的清甜味。那里的午后，外面都挂着一株又一株的兰花。品种各异，却也妖娆。脾气未消的午后，一阵小雨沾湿了花蕊。室内一下子暗香浮动，仿若无人之境。

家里的我煮开水，沏了五轮的铁罗汉后便会捡起那段残简篇般的诺基亚手机重启。在金陵的我，脾气无处可发，也无发脾气的意趣。最终化为梦境，让我在梦中一展碎玉不成片的手段。因何而有脾气，是否那么重要？

奇珍异宝原来对我来说那么不重要，蓝田和玉的发簪也可以被我扔碎。但现在的我敢如从前那般将手机，平板往墙上砸后喊一句，“够了”吗？想到这里，我竟也流连于梦中的自己，青絲落地。夏至已至，喝下伯爵茶，放下的髮絲又再次束了起來。的確是個苦夏。

唐怀瑟纠结与纾解

在电脑前写稿的我，正在听瓦格纳的Tannsenhauer，读着书，写着一段小诗，等着他回复我的讯息。开始幻想，以后我该如何让自己住在欧洲，让自己的周末可以听音乐会，欣赏歌剧的愿景。想着未来，思考可能性。想想最近的事情，再拉回即将考试的雾霾内。

乐曲进入Second Act，第四幕，我终于开始写了。音乐在流动，它进入我的心神，进入我的潜意识。展示的是一场歌唱比赛，女主人伊丽莎白将为胜者做他所求之事。Tannhäuser在歌唱比赛中讥讽了那些个没有唱出主题和生命本质的乐曲，不是政治正确、就是女子的德行和荣光。他随之唱出了名句“爱神允许我的歌为你而唱为你而升起！”那么，我的歌为谁升起？我的音乐为谁流动？为什么，它们会走进我的生命里？

随着Tannhäuser的歌声，我的思绪回到了那狭小屋里，屋子虽小房间却很大的房子。那个早晨，我播放音乐家故事的CD。奇怪，我不是在瓦格纳的世界里吗？为什么突然又跌入了另外一个场景里。里头为什么看得到小小的我？我躲在一旁，直到故事末。收音机播放一首行板小夜曲。音乐从收音机自然的流动，我本来正在发呆，竟然不自觉摆动了身姿。虽然很小就被爸妈送到钢琴班，不过我从来没有那种本能和音乐共舞的感觉。刹那间，我那僵硬的肢体获得解放。随着音乐起舞，轻轻踮起脚尖，时而踱步，时而行走，时而跟着音符的跳动跃起。那是个魔幻的时刻，灵魂不在身上了。我感觉到，它和音乐共舞，驰骋在空气间、音乐间。我看到自己幼小灵魂的多彩和生命力，它们唤起了现在的我。

我接着看到成长中的我。我在一旁看着自己，想尽办法懂更多。原来，这所谓的行板，就是莫扎特的Eine Kleine Naschtmusik 四重奏中最为著名的小夜曲。我开始在钢琴若有若无的敲出那些个旋律ti ti re do la do mi re ti re,so so fa mi,mi re re do, do ti re ti la。反反复复地拼凑出我所听到的旋律和音符。钢琴最后并无法成为我的乐器，小的时候没有遇到好老师，加之懒惰让我没有打下稳固基础。所以，练钢琴在我的生命里只是过客一般的存在。虽然在生命的不同阶段，我都曾尝试与它重新连接，不过，每一趟都失败收场。我看到那个有些散漫，有些慵懒地随意在键盘上随性弹出乐曲的自己，不算拍子，不爱读谱，只是喜欢随性的弹。

镜头转到13岁那年，我遇到了小提琴。因为受到电视剧影响，被乐团里的片段深深吸引。我想成为乐团的一份子，在舞台上演奏出最动人的音乐。没有经过多少的深思熟虑，便和小提琴解了不解之缘。不少人觉得，我只是一时冲动。待头脑冷静下来，我便会选择放弃它。事实上，我和它走过了7年的时光。学习的过程中，因为学习钢琴的散漫态度，让我学习小提琴时也有散漫心性。因此，我曾被老师严厉地责骂我亵渎艺术。看到那时的自己，在琴房里被老师骂得不敢作声，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把耳朵的全张开，听清楚每一个音。脚趾头在鞋子里偷偷的蠕动算着练习曲的拍子。

好在，有严师指点这些年的长进不少。虽然偶尔还是喜欢恣意地演奏，不过理解了扎实的基本功和数拍子的重要性。不散漫对待它们，便是尊重音乐本身。当真的和它有了连接，自然会有属于自己的音色在其中。即使Tannhäuser唱出的是真情流露，是真性情，他也得文对题，乐对音。过了七年之痒，我到今天都还在拉琴。成为音乐家的梦想，终究只停留在梦想。但，那么多年过去我并没有放开手上的那把琴。

乐曲现在唱到哪里了？Tannhäuser将这段乐曲唱完后，伊丽莎白脸色苍白、惊讶。其他的参赛者都只想杀了他，而这个时候，Haltet ein!伊丽莎白站出来为他挡刀。Tannhäuser瞬间跌坐在地上，她去了，到天堂去侍奉祂了。Nach Rome!Tannhäuser要继续往罗马方向走去，去朝圣，去寻找属于自己的atonement。

我呢？我到底寻找到属于我自己的罗马了吗？乐曲尚未听完，我也尚未解脱。是，还没有解脱。我还是溺在音乐的大海里。我还在用生命来找出音乐对我的意义。也许答案很简单，就是让我当年起舞，灵魂和音乐交织在我的肉体里，继续流动。

在家99天

自二月初起，一日对着电脑的时间随便一数都是7小时以上。还真的不是贪玩，而是写文章、写论文、看资料、上网课、看课程影片，与在中国的同门对话无一逃脱的了电脑的魔掌。我曾经发脾气一连三天不开不碰电脑。第四天时，却报复性地一下子使用了12个小时的电脑。不要问我这是怎样发生的，因为至今都想不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仿佛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比起过去，现在的我更频密返回过去在宁的相簿。新置的电脑上面就是去年学校后山映天的垂丝海棠，它们是多么的漂亮和梦幻。垂下来的花朵随风而动，煞是好看。这个新电脑也让我感觉十分懊悔，会不会不买这个电脑，老娘的私房钱就能多一些呢？突然心里的小为妈咪感到难过不已。不过这电脑的使用算是慰藉了，这样长期对着电脑办公的我的心情吧。

穿着家里的棉短裤和T恤，脚丫已经全然忘记鞋子穿在脚下是何种感觉了。父亲完全不让我们出门，跟小妹说连大门都不可以迈出，病毒在空气的水珠中凝聚着致命的力量。想必，鞋子都通通落灰了吧？厕所内被热气和突来的雨水降温交叉进行介入，导致无论什么瓷砖，都是斑驳的霉点，四处散落。焉知整理过了多少次的房间，都无法让我不担心好几万公里外的宿舍中昂贵的的冬天衣物和工具书。

还记得前天晚上睡前刷Instagram 时boomerang 的消费统计表，现在没人再花钱买享受型商品了。大家都买必需品，买netflix 会员为多。现在看到平时喜欢买的护肤品牌子花220块就送顾客103块的面膜正装，下意识都是欣喜若狂后转为迟疑。“还可以这样消费吗？”，这样的内心声音，我管它们叫做“灰姑娘症候群”。

人家一句，“是啊，回到去该是要重新置办了吧。”我家从一开始的日日下午茶逐渐削减到只有一日三餐。父母无时无刻都在紧张这个疫病的动态时，却只希望自己可以继续维持在家上网课的状态。之前来回南京的飞机票也不过是2千块左右，据说现今飞往上海浦东的机票就得5千块。这样一想，不回去也是极好的。现在据说tony fernandes 极为糟心，还求着怀有人人可飞的梦想的人们不要轻易退款，请把未飞的机票改成未消费品。

为什么在这样糟糕的时候，还会有人期待女生日日梳洗打扮，为的就是在虚拟的荧幕和摄像头前亮相？对，已经很久没有喝功夫茶。锡米罐里，茶叶片子都不可见了。失望和将就之余，只能喝日产的绿茶茶包。可是30天过去，我也把它们都喝得差不多了，可能下一步堕落下去就是喝CTC的茶包了吧？人人都说缩减用度，其实就是一种生活水平步步沦陷的全过程。

然后又被拉扯进一个又一个视频会议中。面子书中如果平时关注美妆产品的女孩此时就会被推送，ZOOM friendly makeup and dress up tip。或者大家开始研究起十多年前carrie bradshaw 作为第一时代在家办公的鼻祖是怎样成功的呢？我没记住这些推送的太多信息，只记得她的slip dress 和她的电脑背上亮起的咬了一口的亮亮苹果。

许久不听音乐了，因为那些串联起来的音阶高低已经让人觉得精神疲惫了。早就对各种有色彩的东西都逐渐丧失了原有的兴趣。曾有人说到了生命的瓶颈期的时候，也许就会欣赏舒伯特的音乐了。他的音乐不似莫扎特欢快，贝多芬的戏剧性，肖邦的凄厉，舒伯特就如他的绰号“小蘑菇”一样，安静、缓缓地陪伴在人的身旁，小调的音乐也让人觉得有希望的感觉。

世界是如此混乱，自由是如此政治正确地不应该被允许拥有。我们以为这一切很快结束，或者这件事是我们帮助那个国度渡过难关，这一切可以是一场只属于那个对方的噩梦。却未曾想，这是一场共业，是令人一次性失去所有惯性的战争。不同国度利用这个瘟疫去达成不同的目的。有些国家以此疾病宣传其领衔世界的能力，有者利用它来分化阶级，有者利用它来激化族群之间的矛盾。对于这个看不见的魑魅魍魉，我们使用它的方式都有所不同。

是啊，这一看不到的魑魅魍魉无神无息，就杀人于无形之间，令人呈溺毙之态挣扎到死神降临的最后一刻。其他人被大人们囚禁在自己的四方天之中，一步不得动弹。1984中的big brother也好，论语中畏大人也好其实差别不大，之前是内心防范着集权主义，现在是大家被疫病都给逼进各自的四方天。不变的，也许就是自疫病初期至今，一直杵在屏幕前看着大千世界的自己吧？屏幕成了每个人的Alice Looking Glass，而大数据把我们最想知道的资讯一口接一口地喂进我们的身心之中。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兀，而自然。乔布斯的苹果手机进入市场也十年有余了，资讯终于改变了人类的所思所想。看着手机屏幕上实时更新的全球死亡数据，一个组又一组的数字一阵一阵地更新，仿佛它们不带着任何气息。人们呼喊着，它们是象征生命的一串数字，它们是其他人的至亲至爱的生命串联起来的有值数。对着这样的数据，唯有轻轻叹息而已。

每天17时的记者招待会，让我有魔幻的想象。那位一直在主持这场记者招待会的人，究竟是以何种心情面对着全国人民？每日念着这串死亡数字，确诊数字，痊愈数字，这样周而复始，此起彼落的提问。这也许在他的个人生命中是让他载入历史的时刻，但更如古人说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来真令人感到世事无奈之感啊。

转入自己的日常中。父母的同业们日日都在闹腾之中，此起彼落，反反复复，人人都在以微弱的利益关系来争取利益。他们想得很简单，就是经济不好不可以按常理收费，不然小孩都上不起学了。可是世事岂有如此简单的一面？其他人打算的也许是天价房租，昂贵的工资，还有不想改变的生活水平的呐喊。物质和人的关系已经介入太深了，早已深入骨髓，成为无法割舍的部分。

卡缪《鼠疫》中有一段，人们隔离在家多日，在无所事事之下终究还是暂时投入了宗教的怀抱之中。“讲到这里，神甫再一次更充分地描绘这场灾祸的悲惨景象。他又提到那在城市上空旋转的巨型长矛，长矛随意敲击下去，抬起来时已鲜血淋漓，最后将鲜血和人类的痛苦散播开去，'作为准备收获真理的种子。’”这场疫病，真的会让我们收获真理吗？我那对少时在教会学校上学的父母，一直在问我这场疫病祂到底是要教我们些什么东西？

外面的草地，依然郁郁葱葱。曾几何时，在两年时光之中此时的风景正是杏花微雨时。实在怀念那硬得厉害的椅子和桌子和线装书独有的味道。如今却只能周而复始地对着窗前一片景。这场有形与无形的战争依旧在进行中，无人能为此按下暂停键，或是让我穿上鞋履开车到离我最近的海岸线边。这是一场又长又多画面的噩梦，大家即便掐自己的脸皮无数次，还是醒不来。大梦初醒时，不知一切是否依旧？只有天知道。

作者简介：卓彤恩，南京大学古典文献学硕士在读，祖辈六代去中原久矣，已是狄夷后。家教Anglo-Saxon文化，年长求学古典文献于宁，旅居金陵，俨然古籍中一蠹鱼。冷眼观世，热情生活，不厌精，不厌细，与老夫子一样爱日料。晨起现磨咖啡豆，喝法压壶咖啡，从无间断。常幻想自己是查拉图斯特拉里的Ubermensch。偶尔怨恨命运的愚弄，幡然醒悟，像Arendt所说，始终不渝“爱这个世界”（Amour Mundi）。

本期责编：胡春良、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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