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停止用功利主义的商业观去纠结设计的价值

唐然:中央美术学院教师

设计最紧迫的任务应该是治愈人们对于生产的沉迷,引导真实的需求而不仅仅只是制造出某种需求,设计不再等同于一件产品,它是一个持续不断创新的过程,它的目标不再是消费,而是基于人的行为方式、感受方式、沟通方式以及社会问题的导向。

大家下午好,今天我跟大家一起分享的题目是为真实的世界设计。

在欧洲,有一位设计的评论家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设计师不要只对经济做出贡献,还应该对社会的幸福和健康做出贡献。

在2013年的时候,我就做了这样一件事情,可能谈不上对社会的幸福和健康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但是我觉得至少是对经济真的没有任何的作用。在2013年我受邀参加广州家具展,当时我就发现绝大多数的参展商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家具展”三个字上,但是我关注的是广州。我就在想,整个广州在日常的生活中,他们用的是什么样的家具呢?所以我决定,要把广州日常生活中的家具状态展示给大家。

于是我就去广州的几个普通老百姓家里借了四把椅子,把他们放在展场,这些椅子与当时参展的其它那些禁止触摸的展品最大的不同就是,观众可以坐在这些椅子上,聆听和感受广州老百姓自己的生活故事。

比如说像这把,是从一个叫阮韵怡的小姑娘家里借的,这个椅子是专门为他的父亲买的,因为他的父亲非常喜欢在这个阳台上读书,但是他家阳台的空间非常有限,放不下一个躺椅,所以只好买了这样一把椅子。这把椅子在林先生家里已经放了十几年的时间,最初是为了给林先生的女儿弹钢琴买的,后来虽然搬家,还置办新的家具,但是这个椅子一直都没有舍得扔掉。

而林先生和太太并不是广州本地的土著,他们是迁居广州的客家人,林先生在当地的一个造船公司从事安全管理方面的工作,他的太太是一个小学的语文老师。

马婷阿姨是广州电视台的一个主持人,我们去到她家里的时候在她家发现了四把这样的藤椅,据这个马婷阿姨介绍,她这个藤椅是从楼下一个关门的茶馆那儿花了50块钱买来的,这个藤椅每天不光是要负担马婷阿姨在上面读书看报,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功能,就是让隔壁家的大白猫过来挠!

那通过借的这些椅子,我就发现,这个购买者日复一日的使用,会把他的生活变成一个痕迹,附着在这个家具上面。那么这个家具上,所留下来的这个痕迹呢,就成为了这个产品跟这个使用者之间情感的联系。

实际上这个借椅子的这个方案并不是在2013年先被提出来的,它最早是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时候。当时世博会的伦敦零碳馆找到我们希望我们提供场馆内座椅的设计。那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用最低消耗、最少碳排放的方式,提供100把座椅,面对如此艰巨的一个任务该怎么办?我们想到的第一个方案变废为宝,为此我们走遍了北京各大的回收站、旧货市场,在那里我们发现了这些东西,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设计和努力,能够让这些被人抛弃的产品焕发新的生命。

比如说像这把椅子,我们可以这样去做,但是在制作的过程中问题就来了,因为这些东西它必须经过二次处理,但是你的二次加工一定会产生新的碳毒气和碳排放,当然它还有使用寿命的问题、回收的问题。等到世博会展览结束的时候,这些椅子又将再次面临被抛弃的命运,所有的这些问题都让它们看起来似乎并不是真正的零碳和低碳。这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们要继续坚持变废为宝的这个想法吗?它有可能不能按时交工,而且它只是看起来似乎是零碳和低碳的。还是我们应该换一种思路呢?

带着这种怀疑,我有了一个新的Idea,我觉得大家可能都会有过类似的经历:就是以前的时候,逢家里有这个红白大事,我们都是在家里置办酒宴,桌子椅子不够用,我们就去邻居家借,用完之后呢再还回去。后来我就想,我能不能把这种生活经验,放到这次世博会的这个任务中来呢?据我了解,上海有2380万左右的常住人口,如果每个人手里有一把椅子,那就是有2380万把椅子,我们从2380万把椅子中借出100把来用应该不是问题!我们可以通过各种媒体渠道,电视、广播、网络、报纸散布我们要借椅子的这个消息,然后我们把借来的椅子集中到零碳馆的区域内展示和使用,大家可以想一下:虽然展示在那儿的是100把椅子,但实际上它展示的是100个上海家庭的生活状态。因为每个椅子上面我们都会有一个信息卡,信息卡上不仅有这个椅子拥有者的基本信息,还有这把椅子在这个家庭中的使用情况和它的故事。用完之后我们就把这些椅子物归原主,让它们继续发挥余热。并且送上我们的这个小小的纪念来感谢这些家庭在上海世博会的积极参与和他做出的贡献。不过好事多磨,在第一次方案会看的时候,中方有一个设计大神就跳出来说,你借的椅子这不是你设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瞬间就石化了!泪流满面!

我觉得我注定要在设计这条路上孤独一生了!因为他的这一句话,我的方案就被PASS掉了。

不过这个故事并没有结束,峰回路转的是我在伦敦零碳馆开幕式的那天我遇见了伦敦馆的英方负责人,我去跟他沟通这个关于零碳,还有设计的一些看法,当时就提到了我借椅子的想法。当时那个英方负责人表示对这个想法非常的肯定和喜欢,他也希望这个零碳馆的这个椅子是源自上海,并且让这个零碳馆跟这个上海普通百姓的生活发生密切的关系。可是说这个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因为那批变废为宝的椅子已经入驻场馆了。

实际上,在我并不算长的设计生涯中我干过特别多让这个设计大师不能理解的事情,如说比如说09年的时候我做了一个作品叫Cosplay。

今天呢我带来其中的一件。这个东西它看起来像是一把椅子,但实际上它并不具备椅子的支撑结构,实际上在设计它的最初我也并不想做一把椅子,我只是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缅怀一下我童年的时候对于毛绒玩具的那种狂热,所以这个东西你可以抱抱它,也可以背着它,最重要的是这把椅子可以丢到洗衣机里去洗。这个真空是我在2010年的时候做的一个作品。

当时我在吃东西,就想这个真空包装能够让食品保鲜这么长的时间,能不能把我的生命也保鲜啊?所以我尝试通过真空包装这样一种方式,把我生命中某一刻坐在这个椅子上的时候残留在它上面的体温、有我的气味还有可能包括头皮屑和毛发封存起来,然后等到我80岁过过生日的时候,撕开这个袋子,后瞬间我还可以回味一下60多年前那个青春美妙的时刻。但是现实呢就是这样的残酷,这个袋子并没有坚持到我80岁的时候,前年在天津美院美术馆展览的时候就被撕了个稀巴烂,因为工作人员非常的好心,他以为我的作品没有拆包装。这个是一个户外的座椅,说到户外座椅,其实大家可以先想象一下自己脑海里提到户外座椅的时候想象的样子是什么。那这是我的一个方案,实际上在这个方案里头,我只是想说,有很多的问题我们的解决方式,可以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我还想说的是,实际上你阅读的乐趣和你走出去的乐趣是可以捆在一起的。我还想说,实际上你并不需要再买一件新的椅子,你也可以拥有这种生活上的幸福感。

但是这些东西经常被认为是不靠谱的举动,或者是没有用的东西,因为很多设计的专家会跟我们说,设计啊,一定要为大众服务,OK,那我做了一个可以让上海的大众们更好的参与到上海世博会的一个路径,他们说,NO!他们还跟我说,设计啊,一定要基于一个实际的需求,可是我用了最简单的一种方式来解答一个最实际的问题的时候,他们也觉得不行。这个时候里面就隐含了一个比较沉重的话题,就是有一个悲哀的现实,就是设计已经沦为制造消费欲望的一种工具。

在功利主义的商业观看来,你在设计的过程中必须要制造出一个消费的需求,如果没有制造出这种需求,那你的设计是不成立的。因为在商业看来,我怎么能不消费呢?我消费所以我存在啊!因此他们会大大的压缩这个设计周期。

比如说像我们很熟悉的这个Golf汽车,它在第一代更新到第二代的时候用了九年的时间,但是从第四代更新到第五代的时候只用了四年半,然而在大众Golf汽车的历史上,存在时间最短的是它的第六代,仅仅存在了三年多的时间。这个是最近特别火的一个高端电动汽车Tesla,他在2010年底特律车展上首次亮相的时候,他的设计师就说,你无法想象未来电动车的更新时间,它是可以跟笔记本电脑的升级频率同步的。如此快速的更新带来的是汽车持有量的迅速增加,那留给我们的是什么?就是蓝天去哪了。当然这个问题,消费主义的这些问题,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显现各种情况,比如说物质产品的过度生产带来的对环境的过度消耗,还比如说你在超市面对这个琳琅满目的产品的时候所感到的那种选择困难。

所以我觉得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设计最紧迫的任务应该是治愈人们对于生产的沉迷,引导真实的需求,而不仅仅只是制造出某种需求。那这就呼唤一种新的设计模式——在这种新的模式下,设计不再等同于一件产品,它是一个持续不断创新的过程,它的目标不再是消费,而是基于人的行为方式、感受方式、沟通方式以及社会问题的导向,这种设计不再是由设计师、技术人员还有营销专家的专利,它是由消费者、制造者、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生态学家共同参与进来的、基于一个真实的需求做出的研究和论证。

这种新的设计模式必定会带来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在这种新的生活方式里面,人们的幸福感不再来源于购买,而是基于自己对于生活的发现和思考。当然这对设计师也提出了一个更高的要求,就是,请摆脱对商业世界的沉迷,紧紧的与人人参与的最朴实的日常生活拴在一起。

我们的人类导师马克思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生产太多有用的物品结果会导致太多没有用的人,那么,设计师们,为了不再制造那么多没有用的人,请大家停止用功利主义的商业观去纠结设计的价值,其实真实和幸福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请为真实的世界而设计。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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