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地情深(2)
现在很多像我这样过五奔六的中年人,大多在怀旧想念老同学,毕业二十年、三十年纪念聚会上能见面最好,见不到面,平日举手投足间或夜深人静时,眼前闪现着老同学青春年少的音容笑貌,就是醉心的享受了。因此老同学仿佛变成了一段难忘的岁月,一个难解的情结,一坛陈年的老酒,一本共同的作业,令人向往和追求。
“无论相隔多遥远/仿佛你从未走远/无论分别多少年/好像你一直在身边”。抖音里的这首《同学赞》,让多少像我这样的中年人心潮澎湃啊。
刚进延大的那个学期,太难熬了,不仅老师这么说,自己也能感受到,下午没有课时就想家和亲人,可家和亲人远在千里之外,只有见到老乡听到乡音才能缓解这样的感觉。一个雪后的上午我收到了老何的信,从龙井写来的,说周末没事来吧,咱们聊聊家乡和同学。我忍不住喜出往外,这正是我所想的,真是何以解忧,惟有老何。
周五下午刮着大风,延边的天气这个时候是滴水成冰,一不小心就会冻掉耳朵。班里的朝鲜族同学经常这样吓唬我,可有老何的召唤,哪怕是真的,也没有这样的害怕了。裹紧棉衣在校门西旁坐上公交车,转了几次车才在爱丹路的客运站买票坐上了去龙井的客车,车上的乘客坐座位上很有秩序,有车长在报站,不像现在的承包客车,把乘客当成钞票而不是大活人。
农学院的那晚,老何把明喜也叫上了,没有去学校的食堂用饭菜票打饭和菜,而是领着我去了校园东边跟学校紧邻的一个叫龙池的村子,中间靠海兰路北有个小酒馆,他说我早让那里的“阿伯吉”把酒烫上了。小酒馆的房间不大,可很工整很卫生,让人觉得很想坐下来。菜自然不像现在那么丰盛,只是几个盘子的风味小菜,有道拉基根、鱼皮豆、红辣椒泡菜、明太鱼干,还有当地人最喜欢吃的一盘狗肉。白酒是热的,肉也是热的,房间更温暖,尽管外边寒风刺骨。
几杯下肚,自然是兴奋话多,聊到各人的从前,也想各自的今后,还有各人钟情的女同学,独在异乡的孤独感感顿时消失,末了仿佛外边的风停了,来时的路也没有那么硬了,路边的木栅栏往两侧推了很远,路瞬间变宽了,“阿伯吉”嘴里的话也变成听得懂的汉语了。有点晕乎地回到宿舍,在双层床上跟老何通腿儿睡,窄窄的小床上我俩用各自的体温相互温暖着。
转过年来的秋天,老何还过了一把“导演”瘾。那时我刚认识学伟,只是老乡关系,老何和廷荣确定了恋爱关系后,就想把她介绍给明喜,于是导演了一出“红娘”剧。他把不明就里的明喜领着来到延吉,晚饭时把廷荣和学伟请到公园附近一个饭馆吃饭,饭后到对面的电影院看电影,四个人来到电影院坐下,电影开始没多久,老何说有点事先离开了,接着廷荣也不知不觉地离开了。
他俩想给学伟和明喜腾个地方,让他们好好交谈一下,看是否达到他俩的预期效果。电影放到一半时学伟和明喜才发现老何和廷荣不见了,学伟恍然大悟,可明喜仍不明就里,憨憨地跟着学伟走出电影院,在师专宿舍见到老何忍着就是不发笑的脸时,明喜才明白过来,照着老何的肩膀擂了一下说,我都让你弄转转了。
时间很快,转眼到了我毕业的时间。还是老何,他和明喜从龙井来,把在延吉的老乡同学组织了起来,在站前街的饭店里举行了一个欢送会,生啤酒喝到群情激昂时论瓷盆子地往上端,一直端到最后一个也喝不动了才罢休。末了还是老何趁着酒后兴奋,让老乡同学们一起到火车站广场,把延吉站三个字和火车站房楼当背景,拍下了令我难忘的那张合影。
离校时,老何、明喜和学伟、廷荣一起,来到我的宿舍,送人了我一份礼物,这让我吃惊之余很是激动,酒喝了,饭吃了,合影也照了,怎么还送礼物?老何说,这是老乡同学们的一番心意,毕业了,以后看到这份礼物,就能想起咱们在一起的时光。我让他的话感动得泪水一直在眶里打转转,我打开礼物的包装盒,看见是一套男士美容盒,盒盖里侧镶嵌着一面小镜子,盒底工整地放置着润肤膏,刮胡子的刀片和支架,指甲刀和挖耳勺,还有小剪子、小刀子。更特别的是那盒盖上,还用宋体喷写着我的名字。
这是多么细心精选的一份礼物啊,直到后来学伟告诉我,这是老何提议,由老乡同学集资选购的。这又一次感动得我泪水盈眶。来到老家参加工作,不论居家还是出差到外地,这份礼物就一直伴随着我,直到十五年后那黑色的外包装盒陈旧破损了,才把它放置在家里的博古架上,让我随时都能看到它,朋友来了我能很方便地说起它。
同学就像一坛酒,越老越有味道。它装进去的是满满的爱,溢出来的是浓浓的情,闻一闻,沁人心脾,喝一口,直达心灵。老何和我,虽然是老乡和校友,但既不是同师授业,又没有携手并肩,还身处两地,可从相识的那一天,就能心心相印,我断定这是上苍给我俩定下的缘份,不管从延吉到莒南,还是从莒南到日照,这种缘份就像一粒被珍惜的种子,在彼此的心里萌芽、抽叶、开花、结果,而那种绽放的清香,将永伴我俩一生。
廷彬是廷荣的弟弟,在长春读大学毕业了,想去日照找份工作。老何和廷彬在六月份一个阳光很好的早晨,从县城坐客车到我在刘家庄乡驻地的家里,给我说出了他和廷荣的想法,并且让我和他还有廷彬一起去日照找亲戚做做工作。到日照时已是傍晚了,去亲戚家他们正在吃饭,我那兄弟很义气,见我带来了两位客人,想给我更大的面子,说咱们出去吃。晚饭吃完了,他知道了我们的来意,就说把档案先发过来吧。
那天过后不长时间,亲戚给我说,廷彬可以来上班了,有个岗位正缺他这个专业的人。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老何时,他在电话那头哈哈地笑个不停,那高兴劲儿很可能在手舞足蹈甚至跳起来了,依他的性格和脾气,我完全能想象得出来。那时日照升格后正设区带县,驻地东港区刚设立,一些岗位需要人,我给亲戚说能否把我也调过来,一起做个伴。
这个事比较顺利,那年元旦不久,在寒冷的隆冬,我来到了日照。还没迭得给老何说,不知他怎么知道的,第三天他就来了,真有他从龙井去延吉见到我的那种喜悦。他来已经是晚上了,晚饭已吃过了,我从办公楼出来想去百货大楼逛逛,还没到大门口,就听身后在个声音响了起来,在喊我的名字,我一惊,这里人生地不熟,哪有人认识我?
我转过身,看见从两座办公楼中间的光线遮影里走出了两个人,我大喜所望,是老何和明喜。急忙回身往前迎着他俩说,你们是怎么来的,吃饭了吗?老何说吃过了,下午就来了,在别的地方转了转,估计你一天也忙完了,我们就过来了。我刚来这里,正孤单着,他俩的到来,真是雪中送炭,多么像刚上大学的那个学期,大风天里我受老何邀请,从延吉来到龙井跟他俩在龙池村“阿伯吉”小酒馆聚会的那次呀。
吃了饭也是要喝一杯的,我把他俩领到百货大楼南侧的“小吃一条街”,这里满大街都是开小饭馆小酒店的,一到晚上门头上的招牌亮着明明灭灭的霓虹灯,把整条大街照得彤亮如不夜城。老何说,真开眼界了,以前还真没见过这样地方。等坐在小酒馆的桌子旁,我给他说,你还不知道,这条街有个外号叫“杀人街”。他和明喜都一惊说,怎么叫这样的名字?隆冬的天气自然是要喝白酒的,可老何说,喝啤酒吧。
见我有点疑惑,他玩笑着说,啤酒,不是咱们在延吉练出来的强项嘛。我和明喜都笑了。啤酒上来,菜还没上迭,老何就开了一瓶啤酒,迫不急待地想喝。明喜说,你别喝多了,在这里让人宰了。我接过明喜的话来说,你还别说,这宰就是杀的意思,杀人街的外号,既有店老板宰人坑人的意思,也有杀死人的意思,据说几十年前的民国,这条街上发生过一起以“招安”为名的诱捕大案,酒店满墙壁喷射着被杀土匪的鲜血。
老何咂咂嘴说,还真是一条杀人街呀。我轻松地说,不杀不宰咱们就行。喝酒就在聊天中愉快地进行,等到像我那次在龙池村“阿伯吉”小酒馆酒后出来的感觉出现时,桌子底的啤酒空瓶已站了一大片了,老何感到脚下的地板没有来时那么硬了,“杀人街”旁的酒店也往两边推了很远,街道瞬间变宽了,霓虹灯也更亮了,店老板娘的日照方言他也能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