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屋顶上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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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屋顶上的鸟

那时，我正静坐窗前，沐浴着春天暄暖的阳光，翻读一本心爱的诗集。

一杯新茶，满含着春天的温情和爱意，在桌子右角弥散着丝缕馨香。偶尔有小风摇过，掀动浅绿的窗纱，送进浓郁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挚爱无比的简朴小屋，在周末上午，城市生活的喧嚣之外，温煦，而宁静。

在漫不经意抬头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只鸟。那只在对面屋顶上，用尖喙梳理羽毛的鸟。风在那一刻，似乎已栖息于某盏花蕊中。四周一片美好的清寂。我默默地合上书，定定地打量那只一瞬间摄走我心魂的小鸟儿。

的确是小。拳头大的身子，在直线距离20米开外的屋顶上，闪跳，或静止。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那黑白相间的毛羽，在日光里渐渐舒展，蓬松；那双引人遐想的翅膀，倏地打开，又缓缓合拢，仿佛睡去，只为我留下一份静止的飞翔之姿——像一幅寓意深远的画，又像一首含蓄抒情的歌。

这是一只多么令人羡慕的鸟！虽然它一点也不出众，一点也见不出鹰一般破雾冲云的雄伟气势。但我执意猜想：它一定是穿越过落叶一样纷纭的日子、沙砾一样繁多的美丽景致；它一定看过了数不清的高山流水，在风雨和月光中，经历了漫长漂泊的艰辛。

现在，它累了，倦了，便随意选择了这样一个地方，幽静宁谧的屋脊，简洁地小憩——一点也用不着焦虑、忧郁、防备，一点儿也用不着像我一样，成天为肩上的责任和内心的目标奔波不已。

我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能像鸟儿那样，没有羁绊，没有烦忧，整日在辽阔高远的长空，自由翱翔。从南方到北方，从高山到海洋，朝食露粒，暮眠花丛，走遍我深深热爱的广大国土，和深深爱我的所有美丽心灵——这是我生命里始终的渴望和热切。在血液中日夜涌动的这脉情愫，曾使我一次又一次，怀着缱绻的意绪，写下了那么多与鸟有关或无关的诗篇。

但我终究不是鸟儿，永远也不可能是。

我没有值得珍爱的羽毛，没有令人艳羡的翅翼，更没有那条广阔无垠、自由潇洒的长空之路。我只有脚，世代相传的脚，与生俱来的使命，命中注定的道路。我只能永远行走于大地上，看见路边的花草、泥泞和人群，像芸芸众生一样喘息、挣扎，在拼搏和奋斗之后，体验简单而真切的幸福与忧伤。

即如此刻，在经历了整整一周繁琐忙碌的奔波后，我回到自己的蜗居，闲适地读书，饮茶，看风景，仿佛远离尘嚣；但我知道，这仅是片刻的逍遥。这片刻过去之后，我仍得回到道路和尘嚣中，回到茫茫人海的可爱和可憎中。

想到这些，心里多了一份茫然和惆怅。再看那鸟儿，不知何时，已从浅睡中醒来，开始拍打那双翅翼，准备又一次的飞翔。在那上面，天空正透出一派莹莹的浅蓝，一片云、一只鸟也没有。在浩荡的阳光下面，是参差不齐的远山的剪影，像一幅写意的水墨，又仿佛一段古典的韵律。

那只鸟望了望高远的天空，又看了看落脚的瓦棱。不知为什么，我猛然觉得，它是留恋着这片刻恬然的休憩，而惶恐于即将开始的又一次远征。山高海阔，路长风冷，鸟儿也有着自己的梦幻和渴望啊。鸟生双翼，自然要属于那永无止境的天空和飞翔；就像我的双脚，注定要属于道路和漫长的跋涉。

这样想时，再看那鸟儿，已杳无踪影。只在它曾经驻足的瓦棱间，留下几片飘飘欲飞的羽毛。我的小屋，也罩在一脉素淡清雅的氤氲中，宛若一种恬适的心情，一种共属于人和鸟的简洁心情。

倏地，想起刚读到的那句诗来：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经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