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栋 | 老曹
【往期回读】
老 曹
江都区育才中学 徐天栋
作者徐天栋:1981年从事教育工作,教育硕士,中共党员,江都区育才中学党支部副书记,工会主席。从教30年来一直从事中学英语教学工作,并担任近20年的班主任工作。本号发表过的作品有《回家的感觉真好》《老爸与成功教育》《我和长俊先生》。
杨绛先生写的小说《老王》收录在高中课本里,受此启发,我心血来潮,堆积文字,取名《老曹》。尽管文笔无法与之相比,但她的《老王》人们读后觉得惨兮兮的,而我写《老曹》觉得美滋滋的,充满情谊和喜悦。
在八十年代初那个人才匮乏的时期,由于我一直自学英语,师范毕业生的我,有幸来到母校----郭村中学任教初中英语。工作不久,就听人说起郭村镇南中学有位英语老师也是自学者,这勾起了我对他的关注,但一直未曾谋面。
在1982年的秋学期,也就是我工作的第二年,学校举办教研活动,他前来听课。在第二排教室的走廊上,经人介绍,我们握手寒暄了几句,算是认识了。记得他有点不修边幅,但很精神,笑容也很灿烂,比我大了五六岁的他长得似乎有点着急。其实这与他的经历不无关系。
他初中毕业后便走南闯北,先是跟随大哥放蜜蜂,哪里有蜜源就将蜜蜂运往哪里。后又改行学瓦工,三个月后,他的手艺已非常了得,速度快,砌的墙又标准且不用带线。后他自家建的三间瓦房的瓦工活儿全是他一人所为,也没用过一根准线。就连干过数十年瓦工的大师傅看后都啧啧称赞。
有了一些积蓄后,他买得最多的就是书,后又买了一台三洋牌收音机并很爱惜地装在皮套子里。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起初只是听听新闻、歌曲之类的,后来不知怎么的,对外语广播讲座感起了兴趣,学起了世界语、日语和英语。不管活儿有多辛苦,晚上、清早、午间以及工间休息,都坚持收听,全不顾工友们的议论,一头扎了进去且乐此不疲。
他自学英语的信息渐渐传了出去,在七十年代末,英语人才是稀缺品种,经人介绍,他成了镇南中学的一名英语代课教师,工资每月24元整。由于他的严谨的作风,学生的整体水平提高很快。
我们从结识到交往,友情日深的两三年后,近而立之年的他娶妻生子。丈人喜爱读书且为公职人员。妻子文化不高,但素质不低,从不嫌贫爱富。
有一日大清早,镇南中学的宗校长,来到我家。告知我:曹老师要离职外出重操旧业。宗校长因无人上课,非常着急,知道我们间关系甚好,请我务必劝劝他。
当天我来到他家,他果然在收拾工具,作外出打工的准备。我的突然来访,他有点意外,但明显还是很高兴的。交谈中,我得知他弃教从工实属无奈,每月24元根本无法支撑家庭支出。临行前我表达了“今后相见,我拿书本,你拿瓦刀”的遗憾。
随后,我来到镇南中学,向宗校长汇报我们相见的情况,强力希望宗校长留下他并将工资涨至30元。经请示只同意涨至28元。
再次返回到他家并告知一切,他爽快地就答应留下了。数年后,我才得知并坚信:他留下的理由绝非只是4元钱,而是那句“今后相见,我拿书本,你拿瓦刀”打动了他。
如果说,起初我们只是自学的学友,随着交往的增多,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忠实朋友。
我先于他参加了大专英语自学考试,但有些科目我们是一同参与的。我们同去江都报名、买书、听课、考试,常在我姐姐家落脚,有时会买些如蛋糕、西瓜等食物,带几张报纸到七闸河西的小树林、油菜地里看书学习。饿了吃点东西,困了躺在报纸上睡一会儿。
原先我以为,他只有初中毕业的底子,参加这样的考试会非常吃力,尤其是“大学语文”,但凭借非凡的学习能力和超常的毅力,硬是一门门通过了考试,顺利地获得大专文凭。
有一天,他颇为兴奋地向我说起在他单独外出学习时结识的一位朋友,名叫杨国斌,他们一见如故,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他的性格为人与你相似,我们一定都能成为好朋友!”
有个周末,国斌应邀来到郭村,他瘦而高,或许因为高更显瘦,讲话语速不快,但思维不慢,举止得体。
尽管当时经济都不宽裕,但为了朋友,早餐我硬是奢侈地点了十元一笼的蟹黄包子,这比普通包子的价格高出五到六倍。老曹准备了中饭,我又备了晚饭。一天的交流轻松愉快,我们颇为投缘。我和国斌说得较多,老曹服务得多,偶尔插话,大部分在倾听、咧嘴笑,他是在欣赏两位小弟的“阔论”,不论是幼稚的还是成熟的。
当天国斌留宿在郭村,临睡前谈起他恋爱的困惑,老曹给予“坚持,真诚”四字的建议。后来,老曹告诉我:他恋爱的挫折都是一盘棋惹的祸。第一次与准泰山下棋,可能忘记了对手的身份,手下一点也没留情,这还不算,赢棋后还显得得意洋洋,双腿晃动。本来准泰山就对输赢看得很重,见此情形,“龙颜大怒”并下令女儿珍珍暂停与这傲气十足的小子交往。好在珍珍的慧眼和坚持最终成就了这段好姻缘。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老曹既赶上最后一批民办教师招录,又赶上了民转公,还被评为中学一级教师。这也应了“好人有好报”的说法。
时至上世纪九十年代,老曹调入郭村中学,我调入江都育才中学,我和国斌还走上领导岗位,但我们的友谊一点也没有变化。我们时常相见,有时我觉得在他面前讲话有不妥之处,事后还跟他打招呼,他却说:“你说的,我从没生过气!”
随着社会对教师要求的提高,我们又不约而同地报名参加本科自学考试,当年老曹已四十出头了。这次又增加了一位朋友叫曹斌。我们的学习地点在扬州教育学院,考试也在扬州。一学就是三年多。
学习期间,我们同来、同往、同吃、同住、同听课、同考试、同娱乐。每人的钱交给老曹全权负责,对他的称呼都是“曹老大”,再后来就成了“老大”两个字,其余的人则直呼其名。回到宿舍,国斌不离手的是一本象棋书,我是一本围棋书,曹斌喜欢眯起眼睛看充满雪花的电视,只有老曹干着正事。有时老曹也会应邀和国斌对弈,最终总能让小弟国斌大大地满足一次虚荣。
老曹不仅上课认真听,课后认真复习,他还会将重点难点进行归纳总结并写成小纸条供小弟们一起享用,在他看来兄弟们都考得好才值得骄傲。
在晚上,我们的生活还是很丰富的,我们一起逛过街,但很少购物;一起去过水吧,喝过啤酒;一起去过溜冰场,滑过冰;一起到过电影院和录像厅看过刺激的电影和略带点色儿的录像。
有年冬季,学校已放假,所有的人都忙着退房,整理行装急匆匆地冒雪回家过年,我们四人却优哉游哉,因为我们集体决定第二天去游瘦西湖。
晚上,我们来到友好会馆的电影院,购买了四张电影票,影名叫《刀神》。按号入坐不久,电影开始放映了。临近电影结束,环顾四周,除一两个工作人员,只有我们四位“贵客”坐在中央,原来我们“包”了这场电影!
第二天,我们四人踏着厚厚的积雪,带着我事先借来的红梅牌相机,轻松愉悦、谈笑风生地向瘦西湖方向赶去。途中,见有在河边挖树根者,老曹与我有“专注”之好品质,便驻足观看,心里可能都在想:这树根有什么好挖的?挖去当柴火?不像!难道树根下有宝贝?就这样看着而不肯离去,在国斌和曹斌不断的催促下才带着疑惑离去。来到瘦西湖,我们尽情地享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不停地拍照,当想要拍一张四人合影时,却找不到一个能帮忙的游客,因为压根儿就没有第五个游客。这又算是我们“包”游了瘦西湖!
老曹对儿子的教育可算是民主到家了,很小就让其自主,从不强迫孩子做他不愿做的事。有一年夏天,我和国斌来到他家,适逢小子一人在家,光着上身,只穿一小裤衩,像是刚抓泥鳅回来的。不到十岁的他很有主见地先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自己洗干净手脸,后向锅里倒水,再到锅门口点着火,随即又出来洗茶杯,放茶叶,准备为我们泡茶。
小曹初中毕业后只考取了宜陵中学,有人建议他找我看是否能择校到育才中学,他却说:“小孩考取哪里就在哪里上,我不会去麻烦我朋友的。”所幸的是,进入高中的小曹,突显老曹的许多好的基因,学习兴趣猛增,成绩突飞猛进,到了高三成绩遥遥领先,高考时竟然高出本一线30多分,这是宜陵中学多年没有的例子,就连传达室的门卫都认识了他,一时成了名人并顺利考入南京农业大学,后来一直读到了博士,算是给老曹长了脸!
为评高级职称,许多人都挣得撕破了脸。尽管硬件条件早就符合,他一直没有申报。当有同事提醒他时,他却说:“我现在课上得少,拿这么多钱,很满足了。不想为多拿钱而评这个职称,况且竞争又这么激烈。”听到此话,一般人都会认为是言不由衷。但我知道:他这么说的,心里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就在临退休的一两年时,在同事、家人、朋友甚至学校领导的一再劝说下,他才在曹斌等朋友的帮助下忙起了材料并顺利评上了高级职称,随后就退休。
如今的他,正过着安贫乐道、休闲自在的退休生活。偶尔还会骑自行车来江都找我和国斌聊聊,当天再骑回郭村。
最后,我以一首打油诗来作为《老曹》的结尾,以表对他的祝福。
昔日养蜂泥瓦匠,而今退休吃皇粮。名利淡泊乐逍遥,美好生活水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