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收割的临时工人

这是一群靠日结续命的年轻人，邋遢、混沌、迷茫。

阿生和段辉，我是在戒赌吧认识的。这肯定不是他们的真名，谁会傻到用真名在论坛溜达？！

每天早晨六点多，半睡半醒的他们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拥到人力市场门口，7点左右，一帮中介会过来招聘当天的临时工，也就是“日结”。

这里的“日结”主要就是去工地搬砖或去快递扫货打包。工资一天100—300不等。快递有早晚班，一般工作时长超过10个小时，管一顿饭，工资当时结算，不用回来后找中介拿。阿生说，快递是“日结”里的香饽饽，需要抢的。如果找中介拿钱，很可能拿不到当初承诺的价儿。

没有抢上快递日结的年轻人为了下一顿饭有着落，会选择去工地做工，一般就是打扫卫生或者跟着装修队去搬运装修材料或拌泥浆等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和普通招聘启事不同的是，这里注明的工资不是按月显示的，而是按日显示或按小时结算。中介拿着扩音器会喊：“XX招工，X元一天，报名的带身份证过来。”这也注定了，这样的工作不会干太久。

其实，人力市场是8点开门的，但到了8点，别说日结的活儿，就连短期工可能都没了。这对靠日结续命的人们来说真的是大事——总喝西北风，胃也受不了。

平时，他们会吃最便宜的饭，喝最便宜的水，睡最便宜的床位，骑最便宜的共享单车，或者直接把锁撬开骑走，如果公厕收费，他们就去树荫底下解决。阿生说，如果省着过，他一天就只花10几块钱。一碗4块钱的清水面，2个馒头就一袋榨菜，能扛一天。夏天的晚上，露宿街头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人力市场门口聚集了很多低至4、5元一份的面馆，生意都不错。意外的是，周边网吧生意也不错，有些租不起床位的人就去网吧花些钱对付一宿。能省则省的背后不是为了存更多的钱，而是真的没钱。这就是传说中的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在这样的圈子里，中介是绝对权威的存在。他们掌握着大量的就业信息，而这些就业信息对劳务者来说是血液般的存在。这也奠定了中介强势的地位。一般与工厂发生直接关联的是中介，而中介下面往往还有二中介、三中介，一层一层收取“人头费”。

段辉就是这么个中介。他说他了解这些劳务者，所以除了做职介生意，还兼职拉人下水办贷款。好多做日结的人们是急需钱的，不仅是为了吃饭，还有还贷。

策划这篇文章的时候，第一个备选题目是“戒不掉的网赌和撸到死的网贷”。据我潜伏在这些群里观察到的人来看，不少人都深陷网赌不能自拔。他们的信条是：宁可赌博站着死，也不打工跪着生。做日结不为了生活，什么是生活？他们只为了生存。有口饭吃。

在戒赌吧，永远都有三和大神的传说。这些靠日结续命的年轻人还不至于像大神们露宿街头那么豁达，但颓靡的状态是一样的。他们好赌，从人力市场周围的彩票店就能看出来。彩票店总是挤挤的，拥满妄想一夜暴富的人。“兜里就几块钱，碰碰运气。”阿生说。梦想可以实现，但幻想不能，打水漂的钱不比饭钱少。

这个圈子里还潜伏着各种收微信号的、兜售手机配件的、代还信用卡的、公积金提现的、POS机套现的、高利贷的……但真正兼职做黑灰产业务的中介不会在圈子里发消息，一呼百应的他们手机里有大量的收割资源，一个电话的事儿。

对于深陷网赌的人们来说， 日结已经不能满足他们对钱的需求，于是开始网贷，而这才是另一个深渊。

段辉说，一些隐匿的店铺藏着协助撸口子的生意。主要交出身份证，店主协助他们申请网贷，作为报酬，他们通常收取一定比例的收取费，费用标准不等，双方同意就行。很多时候，店主摸透了这些没有退路的年轻人急需用钱的软肋会故意敲一笔，但背负债务的人们也没有还回的余地。

网贷的坑不是利滚利那么简单。而胡说八道的债务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填平的。除了日结工作，他们必须通过别的途径“搞钱”。

段辉告诉我，他还从他们那收微信号，1年以上的号150收。收之前要把原有的好友全部删除，并且绑定自己的手机号。段辉直言不讳的说，这些号大多用来微信转账、博彩或者微信诈骗。

以前，走投无路的人会选择把“身份”卖了，有时候，他们成为“四件套”的主要货源。更多的时候，他们为了一天300块钱的报酬做了“法人”。

“法人”做“身份”是有要求的，必须是“白户”，曾经，因为“高薪”被日结青年们追捧，但后来他们发现，做“法人”是有风险的，一般找他们做法人的公司都是从事非正常业务，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日结青年们对“法人”渐渐失去兴趣，但市场仍在，于是中介们换了个说法，叫“代领执照”，其实换汤不换药，一个意思。

这是一个魔幻的圈子，有钱的地方就有不当人的勾当。像段辉这样明面上的中介，揽一个法人的活儿能拿到1000多的提成，但日结青年们对中介都有警惕，为了更好的“拉人”，中介们发展出多个“小老板”——做过“法人”业务的青年，用自己的经历去诱骗更多的人交出自己的身份证。

欺骗、谎言、赌博、小偷、酒鬼……一个个鲜活的画像勾勒出一个真实得不可思议的圈子，魔幻、无奈、值得想点什么……

新金融记者 宁广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