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飞飞 | 看戏

看戏

作者：韩飞飞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口唱大戏，搬闺女，请女婿，小外孙子也要去......”

一首老去的童谣，相伴老去的还有戏台、一幕幕活色生香美不胜收的老戏和那个时代唱戏、听戏、看戏的人。

到姥姥家门口看一场大戏已然成了美好甜蜜的回忆，那是曾经多少农村孩子热切盼望的一件盛事，那样的欢喜那样的热闹，我也不例外。

在那个娱乐甚少的年代，每年一次的大戏就成了大家的念想，孩子们想，大人们也想。夏日伏天农事闲散，正是听大戏的最佳时期。暑气将近，在街头巷尾乘凉的人们已经急不可耐地相互打听着唱戏的消息：

“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唱戏吗？”

“应该快到了吧，听说已经商议好了，每到伏天戏班子的戏唱不完，都排队等候着呢，不过戏班子里有咱们村的熟人，能先给咱们村子唱”。

“那真是太好了！”

戏班子真的来了！拉来了大大小小的戏箱子，还有唱戏的人，男的女的。为了解决他们的食宿，村里会把唱戏的人安排到各家各户。

我喜欢青衣、花旦。孩提时的喜欢是羞涩的、是藏在心中的妄想与乐趣，是怕人揭晓的秘密。我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安排到姥姥家的是一位唱青衣或花旦的女角儿。

我喜欢她们珠翠满头，喜欢他们的戏服，喜欢他们的绣花鞋，喜欢她们的妆颜，浓妆艳抹后的五官更加生动鲜活了，管她是杏眼、丹凤眼一样明眸善睐；管她是黛眉、柳叶眉一样眉目传情，行若风吹柳动，轻盈袅娜、似水柔情，媚骨妖娆，用尽所有瑰丽的词汇来形容我的喜欢都不为过。

我想我的前生一定是名好色之徒，恶习难改。如若我是《聊斋志异》中的一介书生，也会心甘情愿地被犹如青衣般娇媚无骨的妖精迷惑到神魂颠倒，那是无以抵挡的诱惑，身不由已，即使飞蛾扑火春宵一刻也死而无憾。喜欢就是喜欢，说不出理由的喜欢。喜欢一个物件、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的理由，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眼里心里呼吸里全是她，一刻也放不下，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心甘情愿，是俯首称臣。

戏还没开场，戏台先占尽了风光。五采纷呈的幕布一件一件地从戏箱中取出，又一层一层地挂到戏台上，凤冠霞帔，盛装着锦。尤其是一布一景的背景幕布：王孙贵族富丽堂皇之殿宇，明镜高悬森严肃穆之大堂，小家碧玉清简温暖之家，黄沙飞舞身经百战之沙场，乱山残雪背井离乡之地。梦幻般地身临其境，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台下是摩肩接踵、翘首企盼的听戏人。锣鼓响器打起来了，就像集结号吹起，人们搬着板凳纷纷奔向了戏台前，这急匆匆的脚步为的是能在戏台前占个好位置，可以对戏台上的这出戏一览无余。

戏开场了，吹拉弹唱做念打，都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样样要的都是真功夫，关键还得入戏，入戏是慧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是为戏而生，我就是戏中人，戏中人就是我。在戏台上，表演着非我的形形色色的角色，我是从几千年历史长河中走来的人，在这方寸戏台之上品尝着人间百味，演尽了人间万象与世态炎凉。

那时的我真想和他们学唱戏去，可是我胆子小，离不开家，那就这样痴迷地看着吧。我想有这样想法的应该不止我一人吧，不然大家怎么都爬到了戏台口上，甚至念想着去后台看戏呢。若是恰有熟人带你一览琳琅满目的后台，那可是在小朋友面前吹牛的资本，那副得意洋洋、夸夸其谈的表情实乃好笑。

戏场外是来自各地的生意人，生意跟着戏班子走，戏班子去哪儿，他们去哪儿，像是戏班子的龙套，又给戏场增添了欢庆热闹的气氛。卖衣服的、卖布的、卖锅碗瓢盆的、卖干果的、炸油条的、卖糖葫芦的、算卦的，戏一开场，生意立刻萧条。有心放下生意去看戏，终究敌不过挣钱的欲望，只能伸长了耳朵使尽地听，摇头晃脑跟着哼。

戏散了，人们从戏场蜂拥进入大街去赶集，货物比平时都便宜，卖家卖的是薄利多销，买家买的是物美价廉，双赢，不是还有一句老话嘛：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戏就这么唱着看着听着。

突然有那么一天，戏团呼啦解散了，唱戏的角儿都分配到各行各业去了。

戏台空了，他孤零零地贮立在大街前，茫然四顾，不知所措。不能与时代同步前进的，只能沉淀于历史长河或被历史遗忘。幸好戏台还在，成了历史巨篇的一个标点符号。他安然地观望着老去与新生，再老去再新生。

给我讲戏的姥爷老去了，裹了小脚听戏的姥姥也老去了。姥爷是戏迷，每出戏的台词都能滚瓜烂熟地背下来，可每出戏他都看得津津有味，讲得活灵活现，我和姥姥听得有滋有味。那时姥爷常讲的戏有：《王莽赶刘秀》、《打金枝》、《四郎探母》、《窦娥冤》、《九品芝麻官》、《卷席筒》等，每每听到那些卖国贼、奸佞臣、负心郎及一些不公平的社会现象都是义愤填膺，恨不能生在当时，旌戈铁马、剑胆刀舞扫除邪恶、让他们立刻改邪归正、立地成佛。随着世事的打磨和姥姥姥爷的言传身教，他们一生不争、不怨、不拿、不气，相濡以沫，虽清贫却善待余生，两人都在八十多岁后相继离开。我已学会了从多角度看待问题，淡薄名利、做好自己。

那年去乌镇，看到了戏台，甚是亲切，在这烟雨迷蒙的江南小镇，在这青砖黛瓦小桥流水的小镇遇到了戏台，像是他乡遇故知，和久别的老故人重逢，可美中不足的是老戏台配上了电子屏，犹如画蛇添足，真是败笔，但这并未消减我此时“看戏”的热情，就像儿时的我一样：看不懂戏，依旧喜欢戏。屏幕显示即将演出《游园惊梦》，我坐在戏台前的大木头板凳上观赏着戏台，欣赏两位女角儿的一招一式，看得发呆。同伴说：看不出你还喜欢戏？我淡淡的笑了，我不知该从何说起这看戏的情怀。

现在看戏可以去国家大剧院、大剧场这些高大上的地方。农村那些老戏台只能孤寂落寞地就站在那里，任凭风霜雪雨的抚摸，再也唤不回昔日的繁华。

人生如戏、戏讲的就是人生。

历史是一出大戏，绵延不绝；社会是一个大戏台，要想看戏真的是天天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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