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方注

（《田子方》以篇首为名而内容繁杂，并无特定主旨，杂记旁取，或寓言，或轶事，点滴以见人情，方寸而见至道。）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数称谿工。（田子方，姓田，名无择，字子方，儒家学者，魏国人。初事魏文侯，聘为师。继任齐相国，国富民强，齐国大治。其为人也，刚毅果决，傲王侯而轻富贵，闻名诸侯，声望重于当世。谿工，拜孔子学生子贡为师，于道德学问闻名于诸侯。古代传言，魏文侯曾慕名聘他为师，执礼甚恭。）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子方曰：“有。”曰：“子之师谁邪？”子方曰：“东郭顺子。”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天则缘而葆真，虚则清而容物。缘，顺也。清，靜也。）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此句断句有误，当为：“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物，事也。物无，示无为也。道正，中道以行也。容者，容物。悟者，觉悟。意者，志之发。意也消者，心无所虑，亦无所欲也。）无择何足以称之！（不可曰不我足。《吴语》云：“天若弃吳，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故何足以称之即不可称之。无择称之则文侯王霸之志消，故不足称。）”子方出，文侯傥然（自失貌），终日不言。召前立臣（坐前侍立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直土埂耳！（土埂碍水，所学妨道也。）夫魏真为我累耳！”（以魏为累则王霸之志消。）

温伯雪子适齐，舍于鲁。（适齐求聘，过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不知其聘齐之心。）吾不欲见也。”（欲聘齐故不见鲁人。）至于齐，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蕲，求也。振，猶止也。温伯雪子以为鲁人欲留止而聘己也。）出而见客，入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欲聘鲁故再见，然不见其聘，故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入而叹，何耶？”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不知其求聘之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是以叹也。”（鲁人情真，却藏龙伏虎，温伯雪子难获其聘，故叹也。）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目击，動目以諭也。道，言也。存，恤問也。道存，言语恤問也。欲晓谕恤问，以其未获聘，失意而归也。）亦不可以容声矣！”（容者，仪容。声者，音声。却不可以仪容悲悯，音声慰藉，以其人心敏感自尊，故惟默而不言也。）

（旧注谓温伯雪子为楚之怀道人，故以陋知人心为昧于本体。然鲁人“谏我也似子，其道我也似父”，好象和昧于本体根本扯不上关系。况仲尼见之而不言，宣颖云：“目触之而知道在身，复何所容其言说也。”既然道在身，则无所不容，何不容言说？显然定义温伯雪子为怀道之人，即认为温伯雪子道德真人，显然是值得斟酌的。）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瞠，直視也。）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論語》云：“君子周而不比。”其注云：“忠信爲周，阿黨爲比。”王先谦云：“不与人亲比，情意自然周徧。”乃道者之和，非儒者之守。故当取《论语》之解为佳。）无器而民滔乎前，（素王之谓也。《释文》云：“谓无人君之器，而民滔聚其前。” 器，度人才器而官之。《论语》云：“及其使人也，器之。” 无器即不能度人才器而官之，亦《释文》所谓无人君之器也，盖君以授人官者。滔，聚也。《庄子纂笺》用章炳麟意，谓“滔”借为“舀”，以为“舀乎前”即“挹乎前”，与《山木篇》之“弟子无挹于前”合。此论甚牵强。）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比之以定方位。日出为东，为左。日入为西，为右。前为南，后为北。）有目有趾者，（人也。）待是而后成功。（功者，以劳定国也。此谓日出而作也。《尚书·尧典》云：“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是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存者，察也。日出则察事。亡者，无也。日入则无事。即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待气聚而生，待气散则死。气聚则散，气散则聚，生死存亡，周而成道。）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此语亦见《齐物论》，化作亡。化乃指蝴蝶蛤蟆之类，自幼及长，其形常化。而亡乃专言形不失。形不失，亦不化，形不化，自不失，故化亡一也。）效物而动，（顺而动也。《礼记·曲礼》云：“效馬效羊者,右牽之。” 效物即效馬效羊也。右牽即动即右也。即右而动，顺也。）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道周不歇，未知所终。）薰然其成形，（《尔雅·释训》云：“爞爞炎炎，薰也。”故其言薰然，乃日薰然，亦时日周流之谓。成云：“薰然,自动貌。”不达其旨也。）知命不能规乎其前。（规，求也。命周流而逝去，不得求而返之也。）丘以是日徂。（徂，往也。因为知道生命之短暂，逝而不回，故努力不息，求道不止也。即颜回所言“奔逸绝尘。”）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汝后当有断。与，相善也。吾终身与汝相善也。交臂，反缚也。交一臂者，缚一人也，当指缚少正卯一人。缚一人而失汝善我之意，可不哀伤吗？）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孔子所著者，揭举仁义也。）彼已尽矣，（时逢乱世，仁义之道尽也。）而女求之以为有，（欲求仁义于乱世也。）是求马于唐肆也。（据《说文》，马，武也。唐，大言也。肆，极陈也。唐肆，大言极陈，文也。求无以有犹求文以武也。此言颜回求之失道也。旧注谓唐肆为空旷之集市，非也。唐有大意，却无空之意，后人妄出也。有好事者难曰：“功不唐捐之唐可不谓空？”此盖语出《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云：“观世音菩萨有如是力，若有众生恭敬礼拜观世音菩萨，福不唐捐；是故众生皆应受持观世音菩萨名号。”可见唐捐者，大捐也，捐献大量财物之谓。福报不因捐献大量财物而然，恭敬礼拜观世音菩萨更为重要。敬在心，不在财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服，行也。忘，志不在也。女，汝也。我所行，汝志不在，你所行，我志不在。孔子其志在天道，已经不在揭举仁义了。孔子云：“五十而知天命。”此之谓。）虽然，女奚患焉！（无患仁义不存也。）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志不在揭举仁义，而仁义存也。）

（此段颜回所言，推测当是鲁定公十一年，孔子升为鲁国大司寇，摄相事，七日而诛少正卯后，颜回心有疑问，以孔子所行不合于礼，不合仁义之道，委婉设问罢。“奔逸绝尘”亦隐讳而言今之孔子与昔之孔子差异明显，故颜回瞠目于后，表示惊讶罢。有此背景，本文理解就通畅了。不言而言，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皆孔子之“故我”。今之孔子杀鲁之贤人少正卯，似乎非仁义之法也。子贡时亦有疑问云：“夫少正卯，鲁之闻人也，今夫子为政而始诛之，或者为失乎？”因此孔子解释称，其在乱世，不得揭举仁义，仁义尽也，所谓乱世用重典，其所行，合于天道，但合天道，仁义自存也。故颜回无需瞠目惊心，而患仁义之失也。天道循环自周，颜回亦无需心灰意冷，以为仁义不行也。）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慹然似非人。（慹，音哲，不动貌。或曰，与讋通，失气言也。）孔子便而待之。（便，安也。）少焉见，曰：“丘也眩与？（眩，惑也）其信然与？（信，无差爽也。身体象这样，真的没有差爽吗？）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掘，与兀通，不动貌。陆机《文赋》云：“兀若枯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独者，一也，亦道也。立者，成也。“立于独”犹成于道。）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游心即浮想。浮想造物之初也。）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困，瘁也，倦极力乏也。知，觉也。）口辟焉而不能言。（辟，刑也。刑于口即以木衔其口也，亦钳口也。）尝为汝议乎其将：（将，甫始也。）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至阴肃肃，月也。至阳赫赫，日也。月出于天，日升于地也。宣云：“阴阳互为其根。”）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纪，会也。《礼记·月令》云：“月穷于纪。”日月交会时月穷为朔，故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月相变化也。朔晦而望明也。）日改月化，（日随黄道运动，月相也相应发生变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太阳每天照耀，故有所为，而人以为当然，不见其功绩。）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生萌乎机，死归于一。）始终相反乎无端，（此反，返也。始终相反即周流也。）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宗,尊祖廟也。)孔子曰：“请问游是。”（请问所得。）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至人亦真人，至道至德，返真归一也。）孔子曰：“愿闻其方。”（方，道也。）曰：“草食之兽，不疾（患也）易薮（大泽也）；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说文》云：“惟初大始，道立於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得其所一而同焉，（同，和也。得道归真则心和也。）则四肢百体将为尘垢，（同其尘也。）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滑训乱。死生平常，心不滑乱。）而况得丧（失）祸福之所介乎！（介，犹耿耿。亦不因得失祸福而耿耿于怀。）弃隶者若弃泥涂，知身贵于隶也。（隶，附著也。即所谓身外之物。）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因变而宜也。）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处变无惊也。）已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孔子谓，君子修心而得至道。）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汋，酌也，酌指酒。《礼记·曲礼》：“酒曰淸酌。”孔子所言得道，修之而得，如酒久釀而然，刻意取其善者。老子所言至道，如水自然，漫溢无形，万物不能须臾离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至人清心自然而物自和也。）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郭象云：“醯鸡者瓮中之蠛蠓。”）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微，无。无老子去瓮之覆盖。喻去孔子之蔽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蠛蠓去瓮盖之蔽而见天，孔子去所蔽而见至道。）

庄子见鲁哀公。（成云：“庄子与魏惠王、齐威王同时，去鲁哀公一百二十年，如此云‘见鲁哀公’，盖寓言耳。”）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者。”（方，术也，黄老之术。）庄子曰：“鲁少儒。”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时，履句履者知地形，（句即絇，句履即絇履。颜师古云：“孟康 曰:‘今齐祀履舄头饰也,出履三寸。’其形歧头。”韦昭曰：“句,履头饰,形如刀鼻。”可见，句履即履头有上弯之头饰，其形曲上出履而言句履。旧注在此解“句”为方，以句履为方履，乃是以天圆地方，想当然罢。）缓佩玦者事至而断。（成云：“缓者，五色条绳，穿玉玦以饰佩也。玦，决也。”）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

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此虞舜事也。《史记·五帝本纪》云：“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故足以动人。（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也。）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史，记事者也。《礼记·曲礼》云：“史載筆，士載言。” 《周禮·天官·宰夫》云：“八職，六曰史，掌官書以贊治。”此谓画史。）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在画舍以外伺候也。）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儃儃，舒閒貌。）受揖不立，（受揖不立而还礼。）因之舍。（因，仍也。之，往也。舍，画舍，画图之处也。仍往画舍而去。）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臝。（般礴，箕坐也。臝，裸也。）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威势不入于心，则画图亦真也。）

文王观于臧，见一丈夫钓，而其钓莫钓（钩）。（其钓无钩。）非持其钓有钓（钩）者也，常钓也。（志不在鱼也。）文王欲举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终而释之，而不忍百姓之无天也。于是旦而属之大夫曰：“昔者寡人梦见良人，黑色而髯，乘驳马而偏朱蹄，号曰：‘寓而政于臧丈人，庶几乎民有瘳乎！’”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谓季历。）文王曰：“然则卜之。”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无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无更，偏令无出。（无偏私之政令。）三年，文王观于国，则列士坏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即元士，古称天子之上士。根生之屬曰植。群即党。同亦和。士人失去其根本倚仗而不能结党，不结党则无党争之弊而和睦相处。）长官者不成德，（不成德谓不成私德也。）则同务也，（办理事务同心专一也。）斔斛不敢入于四竟，（斔音庾，六斛四斗曰斔。十斗曰斛。）则诸侯无二心也。（郭象曰：“天下相信，故能同律度量衡。”然同律度量衡事在秦，且此与诸侯无二心并无逻辑联系，故郭象所言不可取。此当言不得以斔为斛收取田租之意。周制，田税什取一。古之良田一亩产量大约十斛，税一斛。故以斔为斛者君以多取于民五斛十斗，民一年辛劳，所剩无几也。斔斛不入，君不多取于民也。不多取于民则民富而安，民富而安则国强，国强则诸侯无觊觎之念，故有同好之心而无二心也。）文王于是焉以为大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应，泛然而辞，（泛然随意貌。无心于天下也。）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未，昧也，贪冒之意。文王时为诸侯，臧丈人闻其欲政及天下，认为有贪冒之心，故泛然而辞，而颜渊有此一问。）又何以梦为乎？”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剌焉！彼直以循斯须也。”（旧注谓斯须犹须臾，似乎在此解释牵强。直犹但也。循者，顺也。斯为语辞。须者，用也。文王礼尽于此，怎么可以议论讽刺呢？彼但顺其用罢。授政乃顺其用，托梦亦顺其用，欲政及天下亦顺其用也。顺势可得天下则得之，不可谓之贪冒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盈，满也。贯，中也。引弦满中也。即弓拉得很满。）措杯水其肘上，（以示手稳不动也。）发之，适矢复沓，（适，往。沓，重也。往矢重复射中，以言其准也。）方矢复寓。（方，放也。寓，寄也。矢寄弓弦为射。矢刚放手射出，次矢又重新入扣。亦言其射之速。）当是时，犹象人也。（成云：“象人，木偶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是有心于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非无心于射之射。）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若能射乎？”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慄也）目之志，（谓心惧而目眩也。）尔于中也殆矣夫！”（殆，危也。危乎中者，几乎不能射中也。郭象云：“有惧则所丧多也。”）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成云：“栩栩，欢畅貌。”）子之用心独奈何？”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心无得失。）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宣云：“不知可贵者，在令尹乎，在我乎？”）其在彼也，亡乎我，在我也，亡乎彼。（亡，无也。贵在令尹则我无所贵，贵在我则令尹无所贵。）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志于道，方觅方寻，无心贵贱也。）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智者不能以言辩动其心。）美人不得滥，（滥，淫滥也。美色不能淫滥其情。）盗人不得劫，（盗人不能劫夺其志。）伏戏、黄帝不得友。（伏戏、黄帝也不能宠络亲近。）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持真守一，故无变。）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介，（介，隔也。）入乎渊泉而不濡，（濡，湿也。）处卑细而不惫，（处卑细，贫贱也。惫，羸困也。）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常以济世也。）己愈有。”（其神不绝。）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成云：“楚文王共凡僖侯同坐，论合从会盟之事。凡是国名，周公之后，国在汲郡界，今有凡城是也。三者，谓不敬鬼、尊贤、养民也。而楚大凡小，楚有吞夷之意，故使从者以言感也。”然此事已经无从考证。郭象曰：“言有三亡征也。”）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观之，则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按成疏意，则凡君之言乃柔中至刚之言。凡亡君在，凡未始亡。若楚在君亡，楚未始存。）